从京城到江南,传诏书也要十几日时间,但是吴王已经早早就收到了飞鸽传书,知道了京城之事。
    六月末,在圣旨传达到的时候,吴王怒斩来捉拿他的官员,说皇帝是被奸臣蒙蔽了,果真如皇帝所料,就打起了清君侧的名号,造反了。
    吴王分两路上京,一路从松江府派水师走海路,一路则是陆军直接经两淮山东上京。
    吴王造反,让京里朝中乱成了一团,很多大臣都觉得是皇帝将吴王逼反的,要是吴王真打进京了怎么办。
    皇帝根本没有精力管这些言论,他自己病了。
    杨钦济受不住刑法,招了的确是给皇帝下了毒,但是他也没有解药,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毒。没有解药,所以皇帝的身体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痊愈。
    季衡身体则很快就没了事,毒素拔出后,他的外伤并不严重,不过他并没有出宫去,而是住在了麒麟殿的西偏殿里,本来许氏在这里照顾他,在他能够自理后,季衡就把她劝回去了,让了抱琴和荔枝进宫来。
    皇帝病了,但病不是大病,就是精神不济,坐着坐着就会睡着。
    杨钦济本说那毒药会让人在十几天之内就衰弱而死,这却没在皇帝身上应验,大约是皇帝当时喝的剂量太少,而太医又及时地用熏蒸和针灸法让皇帝散掉了一些毒素。
    七月,是京里最热的时节。
    以前七夕节,宫里也是十分热闹的。
    这一年却是冷冷清清,第一是皇帝病了,第二是吴王造反还没有被镇压下去,第三是皇帝和太后之间的矛盾闹到了明面上来。
    从处理春闱舞弊之事开始,皇帝已经算是慢慢掌权了,这次吴王造反一案,皇帝更是说一不二地拿了主意,朝中大事,阁臣拿了主意,已经都要到皇帝跟前报备,请皇帝下御批后才敢拿去办,虽然皇帝还没有正式亲政,但这样已经算是掌了权,亲政只是一个名头,等他大婚后,就可以完全实施了。
    因皇帝病了,季衡便一直留在了宫里,御批基本上都是他写的,然后拿给皇帝,皇帝看了就盖上玉玺印就是了。
    七月下旬,下了两场雨,京里气温有要降一降的趋势了,吴王本是想势如破竹地一举攻入京城,但是在路上却受到了很大阻挠,在山东就被拦住了,从海上走的水师更是不利,没能上京就全军覆没。
    这时候,吴王已经是在负隅顽抗。
    吴王到底是兵力不足,在皇帝部署周全早将他各条路堵死的情况下,他是不可能拿下京城的。
    这一日,京里从早上开始起就在下雨,皇帝又睡了一下午,在傍晚时候醒过来,正好雨停了,夕阳突破层云照进房间里来,皇帝昏昏沉沉盯着照进房间里的光线,在旁边伺候的柳升儿看到皇帝醒了,就赶紧上前,问,“皇上,您醒了?有吩咐吗?”
    皇帝自己不喜欢人多,但是看殿里只有柳升儿一个人在,他又有些不爽快,说,“君卿呢?”
    柳升儿回答,“季公子又在同太医们探讨皇上您的病情呢。”
    皇帝叹了一声,道,“去叫他到朕跟前来。”
    85、第六十八章
    季衡本是早就该出宫去了,但是皇帝离了他就不行,所以季衡只好留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皇帝中毒的关系,他现在很难压抑住自己的脾气,经常发火。
    不过在季衡面前,他倒是要好一些。
    季衡同太医们又谈论了皇帝的病情,去广州一带寻找皇帝所中毒药解药的人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而杨钦济的嘴里又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现在对于皇帝中的毒,太医院的讨论结果是,继续采用药物熏蒸和针灸加速排毒的法子,辅以护心保肝的药。
    季衡觉得这样保守的方法也不错,但是皇帝体内的毒却清得慢,让人着急。
    不过有个年轻的太医提出可以用民间土法,放血的办法解读。
    他这个方法提出来,所有人都沉默了。
    沉默自然不是指他的方法好,只是没有人赞同而已。
    反而小小的季衡说,“我觉得翁太医这个法子可以考虑考虑。”
    大家都惊讶了,有人说,“伤了皇上肌肤,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没用,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有人说,“皇上是一般人吗,民间的土法怎么能够用在皇上身上。”
    ……
    正是争辩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柳升儿过来了,对季衡说,“季公子,皇上醒了,找您过去。”
    季衡便起身对几位太医点了一下头,转身走了。
    有个太医叹了口气后摇了摇头,另外一个太医直接说,“才十一岁,皇上倒是真宠信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
    季衡还是太小,不能服众,而且长得过于好了,总让人往歪处想。
    好在严太医老沉持重,打断他们的话,说,“这位季公子倒是真有些本事的,年岁虽小,皇上信任他也不是没有依据。再说,他的父亲季大人这次在处理吴王造反之事上立有大功,只等吴王之事了结,说不得就能直接入阁了,少说少错,总是好的。”
    另外几个太医也就闭了嘴。
    季衡到了皇帝的卧室,窗户开着,卧室里倒是凉快的。
    他走到床边去,也没有下跪行礼,就在床边脚榻上坐下了,问睁着眼睛的皇帝道,“皇上,您醒了?”
    皇帝朝他伸了伸手,季衡就赶紧将他的手握住了,皇帝生了病,季衡知道他脆弱,所以很由着他。
    皇帝说,“看外面已是夕阳西下,朕又睡了一个下午吧。”
    季衡眼神柔和地看着他,轻声安慰道,“皇上,您就会好的。再说,山东又传来了好消息,吴王的残兵抵挡不了多久就会被拿下了。而且去广州询问解药之事,也会很快就有结果。”
    皇帝眼神还是显得脆弱,“朕怕等不到那个时候。”
    季衡在脚榻上跪起了身,让柳升儿去端了温水来,他就拧了帕子一边给皇帝擦脸擦颈子胳膊,一边才轻声安慰,“皇上,您会好的。您别乱想。”
    皇帝眼神变得些许湿润,问,“太后那边的事情怎么样,她在和蜀王联络吗?”
    季衡轻柔地擦着皇帝的颈子,让他舒服点,才说,“太后和蜀王联络也没有用,皇上您会好的,您得相信这点。要是您自己都没有信心,您要臣子怎么办呢。您要是真有事了,微臣想,微臣一家都要跟着皇上您一起去了。”
    皇帝看着他,咬了咬牙,他哪里不懂这个道理,季家是将所有都和他绑在一起了,要是他死了,太后扶持蜀王小儿子登上皇位,第一个要除掉的,说不定就是季家。
    皇帝的眼里多了些坚强和狠意,季衡这时候才又说,“微臣观察,这几个太医,那位年轻的翁太医倒是可用的,他说用放血的法子对解毒有作用,微臣觉得也是可行的,只是其他太医都不赞同。”
    皇帝愣了一下,“放血?”
    他对这个法子也是闻所未闻,感觉有点惊骇。
    季衡说,“嗯,据说民间常用这个法子解毒。微臣在扬州时,也遇到有一家吃东西中了毒,中毒时间过长,毒性已经深入血脉,乡间大夫就给放血,然后一家都给救活了。只是,皇上您不是一般人,要在皇上身上开个口子放血,这是谁也不敢的。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皇帝刚才被季衡的话激起了血性,此时听他说要放血,虽然他觉得怪异,但是还是说道,“朕反正已经这样了,放血又有什么呢,要是真有用,那就放吧。”
    季衡为他擦好了颈子和胳膊,就又在铜盆里洗帕子,说,“那微臣就去同翁太医商量此事。太医院的太医们给的法子总是最保守的,再说,他们说不得也偏向太后,对皇上您的病情能拖则拖,但是这毒素在体内越久,损伤身体越厉害,还不如早点就处理了。”
    季衡拿着帕子又要给皇帝擦身,皇帝虽然全身无力,但是其实还是可以动的,但他偏偏不自己动,只让季衡为自己擦身,季衡为他解开上衣,他就盯着季衡看,又说,“朕发现你和季大人是真的很像。”
    季衡本在给皇帝擦胸腹了,此时却停了一下,诧异地问,“皇上为何有此言。”
    皇帝道,“季大人也是做事利落的人,想好了,就马上去做,他做官已久,还没有染上官场拖沓和阳奉阴违的习气,朕就知道他是可用之才。”
    季衡笑了一下,“皇上,微臣扶你起来给你擦背了。”
    皇帝自己撑着手臂坐了起来,季衡为他脱掉上衣后,就给他擦背,又说,“皇上这话的意思是,微臣刚才说要给您放血,都没多给您考虑时间,马上就要去做,皇上担心了吗?”
    这种话其实已经带着不敬了,大约只有季衡敢这么和皇帝说,皇帝也没有生气,反而笑起来,“嗯,是啊,朕还是很怕放血的。”
    季衡为他擦好了背,就将帕子放进水里,拿了旁边放着的干净的寝衣又给皇帝穿上,坐到皇帝面前给他系衣带,“谁要给我放血,我肯定也很怕,所以就想,还不如早放早了,便如此揣度皇上您了,您要降罪于微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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