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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九点。
    手机突兀地震起来, 像被人按了个电力十足的小马达,在矮几上疯狂扭动着身躯, 整个房子仿佛都天摇地动地嗡嗡发响, 拨电话人的急促心情可见一斑。却迟迟无人接听,刚洗完澡的男人窝在沙发上, 垂着湿漉漉还带着晶莹剔透水珠的发梢, 脖子上挂着条灰色毛巾, 手里握着电视遥控器正在挑台, 仿佛跟听不见似的。
    “一天看手机八百次, 这会儿电话来了, 你倒是不接了。作死。”
    老太太看不过去, 骂骂咧咧滚着轮椅过来, 一把拿起桌上的手机,接起来:“喂,叶濛吗?”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 又马上说:“啊, 是我,奶奶,李靳屿呢?”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 眼神狡黠, 嘟囔小声说:“生气呢。”
    李靳屿立马从沙发上弹起来,隔着茶几要去夺手机,没什么情绪地沉声道:“手机给我。”
    “你不是不想接吗!”老太太说什么也不肯把手机给他,一边滑着轮椅逃之夭夭, 一边诱敌深入地跟叶濛打小报告,“李靳屿这几天天天不知道跟谁生闷气,平安都快被他整疯了,一天溜七八趟。”
    叶濛在电话那头轻声慢笑,“您把电话给他吧。”
    老太太这才把手机递过去。
    李靳屿面无表情地单手抄着兜,拿着电话出门了,老太太诧异地在后头嘿了声,“还出去打?”
    这是旧式养老小区,住户十有八/九都是老人。总共二十多栋,每栋楼底层有个安全门。李靳屿他们家在一楼,安全门进来还得上个四五级的小台阶。李靳屿就坐在那四五级的小台阶上跟叶濛打电话。
    一楼的感应灯陈年失修,四周黑漆漆一片,月光光滑无痕地透过安全门的铁栅栏割裂进来,像一块块规整的银色地毯,整齐划一地铺陈在地上,李靳屿坐在楼梯上,一条腿踩在台阶上,一条腿直接嚣张地越过几级台阶,踩到地上,高大挺阔的身影,将楼道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想我了?”电话那头的女人声音压着笑意,听起来,比门外的桃花还春风得意。
    李靳屿心里窝着一股无名火,收回腿,两条腿都踩在台阶上,冷着脸说,“很得意是吗?”
    “我没有得意。相反,我觉得我错了。”
    “哪错了?”
    “哪都错了,让我的男孩这么想我,就是一种错。”
    李靳屿觉得这女人真是太会说情话了。他不说话,装模作样地盯着地上清冷的月光。
    叶濛低声细语地继续哄他:“我这周请个假回来陪你好不好?”
    又给他下套,这周请个假,意思请完假还得回去,再回来也不定什么时候了。
    “宝贝?”
    “别叫我宝贝,”李靳屿头疼地说,“早上你奶奶也叫我宝贝,我还听见她管我奶奶也叫宝贝,我神经快错乱了,当不起你们家这祖传的宝贝。”
    叶濛刚洗完澡,裹着浴巾站在称前量体重,继续逗他:“那你想听我叫你什么?叫哥哥还是叫老公啊?”
    李靳屿后颈莫名一麻,他低着头咳了声,“你事情查完了吗?”
    叶濛擦了两下,将浴巾扯掉,露出光/裸嫩滑的肌肤,她身材很好,凹/凸/有致,每一寸都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不少一分。除了不太爱上健身房,没有刻意训练出来的马甲线之外,其余的地方,该大大,该瘦瘦,是一具非常成熟艳丽的女性胴体。
    她套上吊带睡裙,叹了口气:“出了点小意外,那个新加坡华裔死了。警方还在查。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死在哪?”李靳屿随口问了句。
    “鹳山区一个废弃车厂。”
    李靳屿又把脚踩回最底下的台阶,低着头,脖子上的毛巾跟着晃了晃,没什么情绪地哦了声。
    “李靳屿,你认不认识邰明霄?”叶濛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不认识。”
    “好吧,”叶濛没再追问,“奶奶最近还好吗”
    “你看她刚刚抢手机的样子像是不好吗?”
    “那你呢,好不好?”她低声。
    “你看到我发的消息了吗?”
    “看到了。”
    他垫了下脚,冷嘲:“你觉得我好不好?”
    叶濛坐在沙发上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红酒,这才后知后觉,恍然大悟状:“原来那首歌是给我看的?”
    李靳屿微微仰头,看着栅栏外的月亮,冷笑:“装吧你。”
    叶濛无奈地笑了下,“宝贝讲点道理,我工作忙的时候,脑袋确实会掉根弦,我没你那么聪明,一心可以几用,一边看书考公还能一边想我想得发疯。”
    “奶奶告诉你的?”李靳屿微愣。
    “是啊,”叶濛说,“她给我发过消息,说你想考公务员。”
    这个间谍。
    李靳屿给自己点了支烟提神,吞云吐雾半会儿,把楼道弄得烟雾缭绕,说:“你手机上别发太露骨的话,她喜欢翻我聊天记录。”
    这话听得叶濛又想欺负他了,忍不住逗他,仿佛通过电流,隔空在他心上狠狠刮了一下:“怎么算露骨?想用嘴跟哥哥玩荡秋千算不算露骨?嗯?”
    “……”李靳屿咬着烟,仰着后脑顶在墙上,尖利清晰的喉结忍不住滚了滚,冷白皮在月光下格外明显,整个耳朵都是红的,“你除了调戏我,欺负我,还能干嘛?”
    “你不是想我想得快疯了?”叶濛笑。
    李靳屿抽完最后一口烟,侧身坐回去,一手举着电话,一手肘懒懒地搁在大腿上,漫不经心地拿脚尖将地上的烟头给撵灭,嘴硬说:“我想狗想得快疯了。”
    叶濛在电话那头笑声如银铃,“你怎么这么可爱。”
    两人几乎同时——
    “少来。”
    “少来。”
    口气如出一辙,叶濛宛如拿了一本“李靳屿使用手册”,了如指掌地说:“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两个字,你好像一害羞就喜欢说这两个字。”
    “挂了。”
    “恼羞成怒了?”
    “我上厕所。”
    “能直播吗,想看看小靳屿,好久没见了。”
    “……你闭嘴!”
    叶濛几乎能想象到他耳朵有多红了,笑够了,终于言归正传,不逗他,正色道:“这周末我回来,跟奶奶代声好,我先挂了,明天还得去趟车厂。”
    他低低地嗯了声。
    叶濛笑了下,“宝贝,亲下。”
    李靳屿一根烟已经提不了神,从地上站起来,靠着墙,这么几天崩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乏人的困意铺天盖地地袭来,他懒懒又傲娇地揉着眼睛,嗤笑了下,懒洋洋地“嘁”了声,“不要。”
    王兴生的案子在网上掀起过一阵昙花一现的轩然大波。因为死法猎奇,加上媒体为博眼球断章取义,半真半假地给这两人编了个凄美惨烈的爱情故事,导致网友争相转发,激烈讨论,引起了社会舆论的热烈关注。直到警方连续捉了几个造谣的账号杀鸡儆猴之后,这件事才陆陆续续降下这莫名其妙的热度。
    叶濛第二天跟邰明霄去了一趟鹳山区的车厂,鹳山偏城郊,附近还有个赛车俱乐部,这么多年始终都开着。l&n赛车俱乐部距离车厂直线距离大约有一公里。邰明霄先带她去俱乐部转了圈,“这老板是个专业f1方程赛车手,主业是搞无人机摄影的。我们以前没事儿干就在这耗,看他们飙车。后头有个九门岭你知道吧?那边盘山公路,路宽人稀,飙车圣地。这附近荒无人烟的,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问这个老板。他跟我车厂那个朋友的哥哥是兄弟。这边的信息他比较了解。”
    “老板人呢?我怎么称呼他?”
    “老板姓黎,叫黎忱。我们都叫他忱哥,或者黎老板就行。”
    没一会儿,黎忱拎着头盔进来了,邰明霄抬了下手招呼:“忱哥!”
    黎忱下意识回头,将头盔放在进来的吧台桌上,交代了两句,才冲他们这边走来。叶濛只能说,这是她见过第一个长得跟李靳屿不相上下的男人,成熟稳重,谈吐也风趣。
    “改行当侦探啦?”黎忱对他俩打趣道,明明没比他们大多少,全然拿他们当小孩,遗憾道,“非常不巧,那晚我没有开门。”
    “门口的监控呢?能看到附近的车辆进出吗?”叶濛问,“他们去到车厂一定会经过你的门口。”
    黎忱长得跟李靳屿有点像,都是那种眉眼清晰地渣里渣气,但性格绝对没有李靳屿这么讨喜,他算是个很会来事儿的男人,“你是警察吗?调监控可是要通过司法部门的哦,小妹妹。”
    “你要是没有四十的话,就不要叫我小妹妹,”叶濛说,“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他们绕这么大的远路来这边自杀,用的还是车厂里的废车,那说明他们并不是开车过来的,我就好奇他们是怎么过来的,那个时间点,公交车都停了。如果是打车的话,看能不能联系上司机。”
    “理解,”黎忱彬彬有礼地说,朝门口虚虚地抬手一指,“但是真的非常遗憾,几天前,我们这边发生了一起斗殴事件,门口的监控摄像头被人砸坏了,我这几天出国了,一直都没开门,所以也没来得及修。不是我不给你们看,而是警察来了,我也是这个答复。”
    邰明霄这才插嘴道:“这么巧?”
    “是啊,天底下的事有时候就是巧得令你发指,”黎忱拿下巴指了指叶濛,问邰明霄,“你女友啊”
    邰明霄忙摆手,“同事,我女朋友的位置可始终给你妹留着。”
    “放屁,”黎忱笑了下,知道他爱插科打诨,嘴里没句实话,“你俩查这案子干嘛,把事情交给警察叔叔不好吗?”
    邰明霄说:“死者是我们客户,我们老板现在也被传唤调查了,还被限制出境哪也去不了,弄得员工都人心惶惶的,叶濛跟这个客户跟很久了,她身上还有点私人的事情想问问他,就索性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对了,车厂那边现在的监控还能用吗?”
    黎忱抱着胳膊摇摇头,“这事儿你得问李家那二公子。按理说监控只要不拆,都能用。”
    邰明霄露出苦涩的笑,“我要能联系上他,我还问你?”
    黎忱笑笑,建议说:“要不,你试试他妈?”
    邰明霄怂地缩了缩脖子,“试你妹,我可不敢惹那个女人,跟她说话我都觉得全球永远不会变暖,冰川永远不会融化。”
    两人从黎忱的店里出来,在车里抽了会儿烟,话题又扯回到昨天那个后续上。
    “退了赛之后,学校论坛其实骂得更凶,对他所有的质疑仿佛一夜之间都冒了出来,觉得他就是跟那些老头合伙骗钱。后来又知道他家里有钱,就合理怀疑他的保送也是花钱买来的,有些成绩一直被他压的学生还举报到教育局要求严查他的保送名额是否有失公允。但其实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从小记忆力就比我们好很多,跟他打牌都是输,几百个电话号码看一遍就记住了。他后来记东西越来越场景化,你随便说一个日子,和地点,几点几分。他能准确说出那时候银行门口经过几个人,每个人的穿着打扮,还有路过的每一辆车牌号。跟监控一模一样,我们都震惊的不行。勾恺就是受了他的启发,从零基础入门。”
    叶濛问道:“然后呢?”
    “加上我这朋友,他本身就有抑郁症。”
    “他也有抑郁症?”叶濛脱口道。
    邰明霄一愣,“还有谁有?”
    叶濛下意识否认,“没谁,我一个朋友。”
    “现在这病还挺普遍的,他其实有点强迫症,对什么都追求极致,完美型人格,”邰明霄没当回事,继续说,“反正那段时间就挺难的,他哥又刚死不久,他跟家里关系很差,几乎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天天在这后头的九门岭飙车。”
    王兴生的案子依旧没结案,警方也始终对这件案子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但又苦于找不出证据,想等icu的秘书苏醒再盘问。网上对于事件的真相揣测纷纭。有人认为是秘书诱骗王兴生自杀,但临时反悔,不然为什么都过了这么久,秘书还能抢救回来?就算秘书苏醒,也只是她的一面之词,无从调查。
    网友觉得这种说法不成立,因为自杀对秘书没有任何好处,相反王兴生名下的所有财产将归他老婆所有,这不是替他人做嫁衣么?
    但秘书一直没醒,这个案子变得越发扑朔迷离,直到周五这天,邰明霄一进公司公文包都没来得及放,急匆匆地走进叶濛的办公室,叶濛难得穿了一身ol套裙,像故意穿了个小码的,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段,海藻般的长发温柔地起伏在背后。半倚着桌沿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咖啡,邰明霄从不吝啬于对美女的欣赏,尽管在这种火急火燎地紧要关头,还是不紧不慢地哇哦了一声,才神秘兮兮地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你要是有两张嘴就好了,”叶濛抿了口咖啡说,“好消息。”
    “你不是怀疑你妈的案子跟这个案子有关联吗?我明天晚上,帮你约了梁警官,就是负责王兴生案子的警官,他说愿意听听你的想法,可以把这两个案子联系起来看看,看有没有突破口。”
    叶濛蹙眉,放下咖啡,“不行,我今天要回一趟宁绥。晚上八点的机票。”
    邰明霄也是没想到,“你不早说,你先听完坏消息再决定要不要回去吧。王兴生的案子,因为网络舆论太大,上头施加了压力,下周必须破案。”
    叶濛抬头瞧他,不解地说:“这不是挺好的么,好消息啊。”
    邰明霄挑眉,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单纯,冷不丁提醒道:“但如果下周找不到任何证据和线索,下面为了完成任务,很有可能会以自杀结案。跟你妈当年的案子像不像?”
    “……”
    -
    叶濛不回来。
    李靳屿正在吃饭,这次倒没生气,靠在椅子里,不痛不痒地淡淡哦了声,叮嘱了一句:“那你自己小心一点。”
    叶濛觉得他这么懂事,愧疚感更重,心都化了,“你在干嘛呢?”
    李靳屿看了眼对面的方雅恩,说:“跟你姐们吃饭。”
    “方雅恩吗?”叶濛故作吃惊,“你居然勾搭我姐们,你个小渣渣。”
    两人吃得火锅,中间隔着腾腾热气,雾气浓烈,连方雅恩是方是圆他都看不太清,李靳屿撂起筷子,低头,捞了一筷子青菜塞嘴里,懒洋洋欠扁地说:“是啊,还吃的鸳鸯锅,羡慕吗?”
    叶濛是真的羡慕,可怜巴巴地说:“真羡慕能跟我老公一起吃饭的女人。”
    李靳屿笑了下,把手机放到桌上,开了扩音,人懒散地靠着椅背,一边涮毛肚,一边谑她:“少来。”
    叶濛对他俩是百分百的信任,还是好奇:“你俩怎么一起吃饭?”
    李靳屿咳了声,“正巧碰到就一起了。”
    “咳嗽是掩饰的象征,李靳屿,你有事瞒着我。”
    不愧是拥有李靳屿使用手册的女人。
    他把毛肚捞出来,又咳了声,低头咬进嘴里,又开始渣言渣语道:“……反正就是凑巧碰到了,而且,我就算三心二意,脚踩两只船,你也有本事回来再跟我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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