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圆台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我竟有遗世独立的感觉。
    太白金星在临时搭起的监斩台上喝道:“魔女,你还不下跪!”
    我心里冷笑:我虽身为天庭阶下囚,亦是堂堂魔界的元首,岂会向你这个娘娘腔的老家伙下跪?
    猝然一道鞭子打在我的背上,又有谁往我脚上狠狠踢了一脚,我跌在了圆台之上。
    墙倒众人推,今日我就是一条砧板上的鱼,任人宰杀,谁都可以往我身上划一刀。
    我咬住唇,咬出了一口血腥。
    放眼这圆台,杨戬曾在这里与我看星星看月亮,追流云捉流星……那样轻曼的岁月转瞬即逝,消失迅疾,仿佛从未发生过般。
    天君没有出现,我的心沉入谷底。
    我执拗地不愿意去细想他的容颜,我努力让他的面容在我脑海中一片模糊。
    太白金星从监斩台上拿起了第一道令牌,狠狠地掷在圆台上。
    雷公擂起了鼓,电母敲起了锣。
    一道金色的闪电便劈在我的背上,我听见风中传出自己不经意的低吼声。
    那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而是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在旷野发出的苍凉厌世的呐喊。
    又一道闪电劈下来,风中又一声我苍凉低沉的呐喊声。
    接连几道闪电劈在我的背上,我的呐喊声一下微弱了,代之的是沉重的粗喘。
    汗自我的额上倾盆而下,血自我的背上翻涌而出。
    血汗交织中,我的红色衣袍濡湿一片。
    许多阴风弥漫翻卷在我的身体周围,我的长发在阴风中猎猎飘舞,连同我的思绪一起凌乱。
    我是真的要死了吗?
    身体里有个声音在问。
    那魔君的元神几乎一下就涣散了,化作星星点点的因子散入我的脏腑,散入我的骨髓,散入我的血液,散入我的意识。
    我的眼睛散发出一片迷离而殷红的血光。
    我是魔界的主宰,我是一代魔君,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死了?
    哪怕是天打雷劈,又能奈我何?
    我从圆台之上使劲爬起来,我的脚边是弥散开去的血泊,而我自己就像个湿漉漉的血人。
    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我的视线开始模糊。
    我听见雷公电母小声交流的声音:
    “已经十几道雷电了,怎么还不死?”
    我仰起头狂笑起来,霎时阴风萧瑟阴云密布,天兵天将和神仙们皆用手遮住了自己的面颊。
    我笑罢,只见雷公和电母把询问的急迫的目光投向监斩台上的太白金星。
    尖嘴猴腮的老家伙又从案头拿起了一道令牌,向圆台之上掷了过来。
    “换酷刑!”他尖细的声音像玻璃一样碎开,散落在风云之中。
    几根锁妖链自四个方向飞来,牢牢捆住了我的手和脚,我还未回神,一根银色的钉子便穿透了我的肩膀,没入我的锁骨中。
    我丝毫没有防备,忍不住一声凄厉惨叫。
    众神仙皆现出胆寒神色。
    我浑身颤抖着闭上眼睛,如此之疼痛我平生从未受过,从肩胛骨一直蔓延到四肢,疼到头皮发麻战栗。
    即便当日我被敖广暗算,五内俱碎的疼痛亦不及此钉,这到底是什么刑具,如此严厉?
    耳边响起太白金星阴阳怪气的笑声:“这是蚀骨销魂钉,专门对付妖魔鬼怪,钉满九九八十一根,任你有再高强的法力也会魂飞魄散!”
    那笑声间,又有无数道蚀骨消魂钉穿透我身上的骨头,没入骨髓。
    鲜血顺着锁妖链流下,浸入链上的缝隙,滴落在圆台的白玉石面上。
    “绛珠——”
    我听见了神瑛的呼唤声,我睁开眼睛看见南天门边神瑛哭喊着,挣扎着要冲过来又被月神硬拖住,拉了回去。
    接连的钉子没入我的左右手手腕、双脚脚踝、膝盖、股骨……每钉入一钉,都可以听到骨头和血肉被穿透的声音,我不再失声惊叫,只是痛得直接咬破了下唇闷哼着。
    “娘,去求父皇,去求父皇!”神瑛求着月神,见月神为难,他自己直接冲进了南天门。
    “继续用刑!”太白尖细的嗓音又响了起来,原本有一瞬犹疑的神仙不得不继续。
    又一根钉刺入我的右边肩胛骨,却仅仅没入钉脚就被弹了出去。
    那蚀骨消魂钉直直插在监斩台的桌案上,太白金星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太白暴跳如雷。
    执行钉刑的神仙上前探查了我的右肩,慌忙禀报道:“启禀太白金星,魔君她她她她……”
    “她什么啊?”
    “她还有一根仙骨!”
    太白金星吃了好大一惊。
    “还是去禀报天君吧!”
    “禀报什么?将那根仙骨剔除就是了!”太白金星不耐烦道。
    炼妖炉旁,掌刑的神仙们面面相觑,一个刽子手高高举起大刀走向我。
    他是要剔除我的最后一根仙骨么?
    那明晃晃的大刀晃得我眼花。刽子手的大刀高高地举起,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蓦地,四维乌云滚滚,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太白在监斩台上吼叫着:“雷公电母管好你们的锣鼓,谁让你们乱敲了?”
    “没有啊!”雷公电母委屈。
    只听风云之中震天的喊声由远及近:“杀!杀!杀!”
    “杀了天君!救出魔君!”
    我趴在圆台的血泊中使劲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我看见了杨戬和哮天犬带着魔界的军队来了,有十殿阎罗领着千千万万的幽冥鬼魂来了,还有盛装飘飘的是小雨,她率着她的浣雪城的勇士来了……
    霎时间,南天门外刀光剑影,日月无光。
    混战一下就从南天门外蔓延进了南天门,直捣凌霄殿。
    一袭黑色长披风的是杨戬,和初见时一样,邪魅猖獗风度翩翩的上仙将军,他一跃飞上了圆台,一把抱起血泊中的我。
    “绛珠——”他喊了一声,见我昏昏沉沉,便一把把我背到了背上。
    “杨大哥,我们掩护你,你带着魔君先走!”哮天犬的声音。
    我在杨戬背上疲累地睁不开眼睛,身上每一个伤口都在汩汩流血,身子里大大小小的气道和血道先是遭遇雷劈电击,又被蚀骨销魂钉连番刺破,经脉尽数断掉,真气和内力不停流泻出来。
    只听耳边风声呼呼作响,风云急剧地从身旁掠过,我的眼皮沉重得再也睁不开,意识也终于混沌一片。
    也不知杨戬背着我飞了多久,大抵是飞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他停下来替我止血。
    他每碰触到我一次,我都疼得牙齿打颤,猛抽冷气。
    而我此刻一定恐怖至极惨不忍睹,我有一次费力微启了眼睛,看见他一脸的阴云密布。
    此后,我便彻底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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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时只觉眼前一片晶莹雪亮,仿佛是雪女的冰雪宫殿,房间内的每一样家具器皿都是冰雪雕刻而成的,而窗外斜飘乱飞的是漫空的风雪。
    我想挪动一下身子,浑身就像散了架的废铁似的,莫说起身,就连扭动一下头转动一下脖子都做不到。
    周身蔓延着的是各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圆台上受刑的一些片段相继从脑海中浮现出来,我的意识一点一点恢复,我受了天庭的雷劈电击和不知多少钉蚀骨消魂钉,我竟还没死,只是这里是哪里?
    我只能用虚弱的目光打量房间内的一切。
    冰雪宫殿吗?不可能,雪女和霰雪鸟被天君关在天庭,这里不会是雪原。
    那么这里又是哪里?
    门吱呀开了。
    小雨走了进来。
    哦哦,原来是浣雪城的圣女宫。
    小雨走到床边,见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先是一愣,继而欢天喜地地喊起来:“杨戬,哮天犬,魔君醒了!”
    杨戬和哮天犬进来了,他们和小雨一样穿着厚厚的貂裘,眉毛头发却全部都冻住了,睫毛上也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绛珠,你醒了?”杨戬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唤道,泪水在他眼睛中微微泛着泪花。
    而一旁的哮天犬和小雨早就喜极而泣。
    “你的眉毛头发还有睫毛怎么结冰了?”我奄奄一息地问。
    杨戬和哮天犬互视一眼,这才发现彼此一脸的狼狈。
    “他们在雪地里给你挖草药啊!每日都给你挖,你已经喝着他们的草药汤一个月了,谢天谢地终于醒了。”小雨眼里含泪,嘴角一抽一抽的。
    原来如此。
    “我竟没死?”我说这话的时候内心一阵平静。
    死了不足为惜,活过来就当赚到了。
    “有杨大哥在,谁敢让你死?”哮天犬在一旁道。
    听他此话,想必这些日子杨戬为我一定操碎了心。
    此刻我有心却无力去表达感激,只是睁着疲累的双眼看着杨戬狼狈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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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雨将那日天门血战的情形和我描绘了一遍。
    因为冥界、妖魔界都倾巢出动,加上浣雪城的鼎力相助,天界就算有再高强的法力、再厉害的神器亦不敢受鬼降魔。
    冥界和魔界要是灭亡了,他天庭要统治谁呢?
    于是天君下令和解。
    魔界、冥界以及浣雪城攻天的目的只是为了救人,绛珠已经被杨戬救走,也就没有必要再恋战,于是悉数退出了天庭。
    而哮天犬也同我汇报了魔界的近况,一切太平。
    他还从天庭带回了叛徒隐惠,等候我醒来发落。
    隐惠那老实巴交的模样从脑海中闪了出来,那样一个老实人竟能干出几乎让整个魔界覆灭的事情,真真不可思议。
    我道:“将他关在监牢,日后再说吧!”
    “是,魔君现在主要的任务就是把自己的身子养好,然后重回魔界!”
    是的,我目前唯一的任务便是养伤,可是我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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