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藤外,那师徒四人已经吃饱了饭,背了行囊重新赶路。
    吵吵嚷嚷的喧嚣声渐渐远去,山谷之中复归宁静。
    我伸手施法,山洞内便重新燃起了篝火。看着那橘红的跳动的火光,我便仿佛望见了天君。
    谢谢你。我含着泪笑起来。你还好吗?你已经把绛珠忘记了吧?像忘记阿月,忘记雪女,忘记丽丽那样,忘记绛珠了吧?
    我轻轻怅惘地叹了一口气。
    起身走出山洞,空气中弥漫着黄花藤清芬的香气,那些碗口大的黄花开得馥郁缤纷。
    我站在一棵高大的杉树下仰头看星际,那里繁星万点,明月清风,整个天空如透明晶莹的蝉翼。
    我的泪浮上眼眶,将那美丽的星空晕染得潮湿氤氲。
    思念如一把刀划过心房,我闻见胸腔里透出甜蜜的血腥的香气。好想念,好想念那个人啊!
    一股清风吹过,吹干了我面颊上的泪痕,令我的脸一阵紧绷。
    我搓搓脸,再搓搓手,环环自己的手臂,感慨着:人间已是秋天,天庭呢?在那四季如春的地方,你是不是也会因为缺了我而感到冷?
    或许你的深情厚谊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毕竟我不是你的唯一,而你也不是我的唯一,所以我又有什么自信和底气去笃信我们的爱情惊天地泣鬼神,海枯石烂,至死不渝呢?
    绛珠,在这空谷幽野,七百多个日子,还不能让人清醒,还不能让你忘记他吗?还是你从未试着要去尘封自己的感情,而总是放任,你以为一段感情浓烈到极致便会消退,可是偏偏思念却是与日俱增,蚀骨销魂地痛。
    许多许多个夜晚就这样在我的自怨自艾里度过。
    我总跟自己说,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忘记他了。可是一天又一天过去,我对他的想念更甚。
    我告诉自己,或许是因为空谷寂寞,如果我到繁华的人世去,我让自己忙碌一些,充实一些,那样我就不会胡思乱想,或许对他的爱与思念便能被其他的事物转移了注意力。
    反正,我被东王公封锁了属于绛珠的气息,那么无论我隐于山间,还是隐于闹市,都不会被发现,被找到的吧?
    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了,天君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找我呢?我在仑山呆了那么久,他不也没有去找我吗?
    我在幽幽谷生活了一千个日子的时候,洞口的黄花藤突然枯萎了。我心里一颤:或许我与着空谷山洞的缘分尽了。于是,便收拾行囊出了空谷。
    站在云端,御风而飞,我再一次将自己交给宿命。让我像蒲公英的种子落到哪儿就在哪儿安家吧!
    我落地的地方叫北督。北督是一座繁华的城市。我站在城门口,看着守城的兵士正在逐个儿检查出城进城的百姓。
    我正想隐身入城,忽见城门口一下喧哗起来,一个兵士追着一个从城内跑出来的白衣秀士,又吼又打的。
    “你这书生,你给我站住!”那兵士没几步就追上了那书生,拳打脚踢,几下就将书生打倒在地。
    眼见着那书生被暴揍,无一人敢上前阻止,我实在忍不住,上前喝了那兵士道:“官爷,你这样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有意思吗?”
    那兵士见出头的竟是我这样一个柔弱女子,更加嚣张道:“嘿,姑娘,自古是英雄救美,你要美救英雄,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我待那兵士说完,暗暗施法,那兵士就被无形拳左右开弓打得鼻青脸肿的。
    那兵士被揍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等他定睛看向我时又惊又怕,嘴里喃喃道:“妖怪!妖怪啊!”说着逃也似的跑走。
    “多谢姑娘仗义出手!”那个倒霉催的书生已经从地上爬起身来,我回过头去,正想同他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的时候,四目相对,猛然愣住。
    眼前的人,文弱白衣,书生秀气,不是天君是谁?
    只是他因何不呆在天庭,而来了这人间北督城?
    难道是化凡试探于我?
    我赶忙调转身子,欲急急走掉,那书生不依不饶地追着我,喊:“姑娘等等!”
    我鬼使神差停了脚步,却不敢转过身去。
    “姑娘,施人恩惠,理应给人道谢的机会,姑娘因何走得如此匆促?”
    我心里困惑重重,难道只是一个长了和天君样貌相似的人而已?如果他是天君,那么高傲嚣张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受一个人间小兵的欺负,任由他拳打脚踢而不还手呢?
    正迟疑间,那书生已经绕到我跟前,对我恭敬施了一礼,道:“小生多谢姑娘方才仗义相助,滴水之恩理当涌泉相报,奈何小生家徒四壁,并无银两可以酬答姑娘,日后姑娘如有用得着小生的地方,姑娘尽管开口,小生力所能及之事一定全力以赴,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好迂腐的一串说辞,我已经要晕倒了。可是我还是不能确定眼前的人和天君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此相像的一张脸,简直一模一样,要说成一个人,也是可信的。
    “你叫什么名字?”我审视着眼前的白衣书生,那一身行头的确寒酸,衣服的质料也是廉价至极,想来他说的家徒四壁所言非虚,只是这一张脸又作何解释呢?
    “小生温良书,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香草。”我讷讷道,看着温良书的一言一行的确与那个霸气万方飘逸出尘的天君大人相去甚远,我心里竟然有些怅然若失。我害怕遇到他,竟又希望面前这张偶遇的面孔是天君。可是,终究不是。
    “温公子,我们后会有期。”我向温良书拱了拱手,颠了颠肩上行囊,转身欲走。
    温良书又唤住了我:“姑娘等等!”
    我好奇地转身看看他,挑挑眉道:“温公子还有何事?”
    “姑娘,常言道,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
    那温良书又要开始迂腐地喋喋不休,我有些烦乱,赶紧打断他道:“温公子有话直说,不必掉书袋!”
    温良书愣了愣,随即歉然一笑,拱手低眉道:“小生让姑娘见笑了,还请姑娘大人有大人,不要和小生一般见识……”
    我简直要翻白眼了,这个迂腐倒霉催的温良生。
    “温公子!”我有些横眉冷对。
    温良书又是一怔,眉眼间甚是凄惶,“姑……姑娘,对不起。”
    他竟然还结巴起来,我要昏倒了,正色道:“温公子,有话直说!”
    “哦,是,姑姑姑娘。”温良书再次拱手低眉。
    我不禁觉得好笑,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温良书见我笑了,神色立马缓和了,也憨憨地笑了起来。这一笑,我的心是彻底死了,他不是天君,他只是普罗大众中一个平凡的小民,名叫温良书的。
    “温公子,什么事吗?”我柔声道。
    “姑娘能不能陪我去西郊一趟?”温良书终于说道。
    “西郊?”我不解。
    “姑娘,小生家住在城里,家里还有个弟弟,名叫温良玉,小生和弟弟都略通医术……”
    温良书又开始碎碎念念,我再次打断他的话道:“温公子需要我陪你去西郊做什么?”
    “看病。”温良书终于言简意赅说了一回话。
    原来繁华的北督城竟然流行霍乱,城主下令将得了霍乱的百姓都赶出城齐聚西郊,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而温良书温良玉兄弟俩医者父母心,不忍见那些病患无药而死,遂带了药材偷偷出城给他们熬制汤药,那些病患喝了汤药病情渐渐好转,可是温良书和温良玉兄弟俩却不能再出城了。城主派人下了命令给他们,如果再违背命令出城,便永远不得再入城。怪不得适才那个官爷要那么阻止温良书出城,实际是在帮他呢!怕他出了城再也回不了城,而我竟然好心办坏事了。
    “温公子,你去了西郊,就再也回不了北督城,你不后悔吗?”我问。
    温良书一脸生死随天的决绝,加上书生的迂腐之气,看起来十分滑稽。他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治病救人,医家本分,我觉得值。”
    “你要因此丧命,不觉得对不起父母吗?”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所以我和良玉商量过了,他留在城内,我出城去,我若因此丧命,还有他为我温家延续香火。”温良书一副生死就义的架势。
    我冷嗤道:“哪有人这么不重视自己生命的?”
    “我去西郊不一定会死啊!也有可能那些病人的病都好了,而我也没有感染上霍乱啊!”温良书乐观地想。
    我沉吟了一下道:“你要我陪你去西郊一起送死吗?”
    温良书赧然道:“姑娘,对不起,小生有些自私了。只是小生适才看姑娘打那个官爷的那几下,知道姑娘你身怀异术,所以斗胆恳请姑娘助小生一臂之力!”温良书深深作了一个揖。
    没想到这书生看似迂腐,还是颇有眼力见的嘛!
    于是我明快一笑道:“我同你去西郊!”
    温良书一震,随即振奋笑道:“多谢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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