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蟾,玉儿,你们怎么来结界了?”三人相拥着哭了一会子,我终于刨根究底。
    宝蟾玉儿各自擦干了泪痕,互视一眼,神情振奋。
    宝蟾道:“是天君……”
    我一怔,随即了然,除了天君,谁还能拨人到结界来?
    “只是你们进了结界,可能要跟着我被幽禁……”我歉意深深。
    玉儿忙道:“湘妃姐姐,你再也不要将我们推出结界了,这偌大的天庭只有你是真心疼爱我和宝蟾的,和你在一起,不管是结界,还是什么炼狱,我们都心甘情愿。”
    话说到此,不必再多言。我张开手臂将她二人郑重揽进怀中,从今往后,我走到哪儿,你们就跟到哪儿,我再也不会自以为是地扔下你们了。我们在一起,永远不分开,这便是幸福。
    宝蟾和玉儿又同我说了些分别后的事情,聊着聊着便入了夜。晚饭我亲自下厨,没让宝蟾和玉儿打下手,我要亲自做一顿晚餐犒劳这两个受苦的姐妹。宝蟾和玉儿自然对我的厨艺刮目相看。三个人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便各自歇下。
    睡到夜半,我突然就醒来了。那熟悉的叹息声又清晰地响在耳侧,人顿时精神过来。披衣下床,借着手腕上佛珠的光,摸索着出门去。
    轻轻走到结界封口,打开宫门,只见许许多多的萤火虫从细小的封口处飞进来。一只只,一对对,一群群,摇着屁股上绿色的荧光,笨拙地在空中飞着,它们绕着我的头顶飞,肩头飞,绕着我手腕上的佛珠飞,可爱极了。我伸出手去,几只萤火虫便轻轻停在我的掌心,透明的薄翼被绿光映衬得水晶一般。
    原来这结界内的萤火虫也出自他的心意。
    结界的细小封口已经闭合,萤火虫在我身边翩跹起舞,我看着眼前浓墨一样混沌的结界,唇边流露一抹安心的笑。即便今日,你依然割舍不下我。
    “谢谢你……”我轻轻道,我知道他不会回应我,但是他一定听得见我的声音,感受得到我的感激。
    就这么站在结界封口处直到天明,任心口翻涌着无数无数的酸酸甜甜。
    宝蟾和玉儿从房内走了出来,见我一个人开着宫门愣愣地站着都唬了一跳。
    “湘妃姐姐,你一宿没睡吗?”两个丫头跑到我身边,替我捋了捋披在肩上的晨褛。
    见我站在两扇洞开的宫门之间,目光直直地盯着眼前厚而不透明的结界,宝蟾叹口气道:“娘娘,就算你打开宫门也没有用啊,结界之外的天庭我们是看不见的,除非从结界内走出去。”
    “娘娘,你如果想念外头的世界,不如和天君表白吧,天君还是很在乎你呢。”玉儿道。
    我轻轻摇头,微微一笑,“你们想多了。”
    玉儿扶我回房补眠,宝蟾去做早餐,自是无话。
    一觉醒来,已是午后。
    宝蟾和玉儿端了饭菜进屋内,宝蟾笑吟吟道:“湘妃姐姐,肚子饿了么?见你谁得昏沉,就没有叫醒你吃早餐,喏,现在,早餐午餐一起吃吧!”
    我洗漱停当,便坐到桌边吃饭。宝蟾和玉儿坐在一边,专注地盯着我。
    玉儿道:“湘妃姐姐,怎么不见紫鹃哪?她不是一直陪着你住在结界之内的吗?”
    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我还没想清楚要不要告诉宝蟾和玉儿关于结界之下那条直通银河的出口,宝蟾已插话道:“难道是天君把紫鹃姐姐召出去了?不然也不能派我们两个来结界陪伴娘娘哪!”
    “唔。”我这算是默认了吧。
    玉儿又道:“好端端的,天君怎么会把紫鹃召出去呢?莫非她生病了?”
    我再次“唔”了一声,玉儿若有所思道:“也是,这结界之内没有神医没有药物,如果病了还真不好处理呢!湘妃姐姐,如果你也病了,天君一着急不就赦了你的幽禁了吗?你不就可以出结界了吗?”
    宝蟾瞪了玉儿一眼:“玉儿,你那么喜欢外面的世界,那天君让你来结界的时候你干嘛要答应呢?你可以拒绝的啊!”
    玉儿被宝蟾如此一说,不禁悻悻然:“我这不是替湘妃姐姐着想吗?再说我说的也只是如果啊!”
    我瞟了两个丫头一眼,给她们一个宽容的笑,继续吃饭。
    宝蟾双手支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其实结界外面有什么好?且不说咱们这回要不是有天君搭救,被公主关在冰窖中冻成冰人,九死一生,你且看那银河边的喜鹊,无端端的就糟了横祸,尸骨无存,唉!”
    “那还不是怪她们竟敢忤逆西王母的旨意,搭鹊桥让牛郎和织女相会,要帮助人,也先要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怎么能和西王母对抗呢?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玉儿撇着嘴。
    我手里的饭碗哐当落地,雪白的陶瓷四分五裂,颤声问宝蟾玉儿道:“你们适才说什么?银河边的喜鹊怎么了?”
    “因为私自搭鹊桥让牛郎织女相会,违背了王母娘娘颁布的让牛郎和织女永生永世都不得相见的懿旨相违背,所以全被处死了。”玉儿惊惧地看着我。
    “湘妃姐姐,你怎么了?”宝蟾握了我的手,吃了一惊,忙和玉儿一人揉搓我的一只手,嘴里道:“手怎么突然这么冰?”
    “玉儿说的喜鹊被罚的事吓着你了吗?”玉儿眉头紧蹙,焦急地看着我。
    我努力深呼吸,平复波动的心绪问道:“全被处死是什么意思吗?”
    “全部贬到人间一个屠宰场去了。”
    我惊叫一声,“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许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些喜鹊现在早已是人们的桌上食,腹中餐了……”
    宝蟾接着玉儿的话,道:“岂止?都过去这么久了,现在啊,早已经是肚子里拉出的翔了……”
    我只觉一口痰蒙蔽了心智,整个人昏昏沉沉,立时不好了。怪不得她这么久不来找我,原来……眼泪扑簌簌落在面颊上,直挺挺坐着,呆若木鸡,任由宝蟾和玉儿呼唤也没有回神。
    我仿佛病了一场,日日卧床不起。不敢去想红玉的死,可是红玉的身影又老在眼前晃。初见她时那一只从白玉石面腾身飞出的红喜鹊在我面前不停地扑扇着翅膀,直到把我的眼泪扑腾出来。她甜甜的声音不时在我耳边响起:“湘妃娘娘,湘妃娘娘……”
    我终于是把头蒙进被子里呜咽成声。
    红玉,对不起,对不起,红玉,是我害了你,如果我不提点你去帮助牛郎和织女姐姐,你就不会铤而走险,呼吁喜鹊们搭什么鹊桥,也就不会遭来横祸。是我,是我害得整个鹊族遭遇灭顶之灾。
    红玉,我该怎么做才能弥补你?我怎么做都弥补不了。红玉,红玉……
    我把整条被子都哭湿了亦哭不回我的红玉。自责和歉疚排山倒海。
    宝蟾和玉儿不解内情,见我终日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也只能干着急。每日里送来的饭菜我哪有心情吃?全都原封不动,这可把宝蟾和玉儿急坏了。可是她们急归急,一点忙都不上。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然,红玉已死,鹊族已亡,我的心上打了个谁也解不了的死结。
    一日,我依旧浑浑噩噩蜷缩在床上,玉儿蹑手蹑脚进了房间,她跪在我的床前,担忧地看着我,轻轻问我道:“姐姐这一场病可是因为担心牛郎和织女?”
    一句话提醒了我,我光顾着哀悼红玉,都忘记了鹊桥事件中,牛郎织女这两个受益者是否受到了更为严苛的责罚?
    我从床上坐起身,一下握住玉儿的手道:“牛郎和织女姐姐他们可好?花花和如月可好?”
    “花花和如月是谁?”玉儿困惑地看着我。
    我才想起我和牛郎织女的交情,宝蟾玉儿是不知情的,便道:“花花和如月是牛郎和织女姐姐的孩子,他们都怎样了?”
    “哦,”玉儿张圆了嘴,“牛郎和织女倒是没有受鹊桥事件的牵连,不过是回到老样子,依旧一个在河东织锦,一个在河西牧牛,依旧是永生不得相见而已。至于他们的孩子,听说被王母娘娘送走了。”
    “送走了,”我蹙起眉头,“送到哪里去了?”
    玉儿摇头,“不知道。”
    我心力交瘁,再不能多做细想。
    比鹊族覆灭更为残忍的消息第二日便席卷了结界。我不曾想我竟然可以这么快就出结界去。天兵天将来提人的时候,我正虚弱地起身,由宝蟾和玉儿搀扶着走到园中,那残败的竹林令人触景生情。正期期艾艾泪眼模糊着,忽听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结界破碎,仿佛从空中乒乒乓乓落下巨大的冰雹。许多天兵天将突然出现在我的跟前。宝蟾和玉儿一吓,立即护住我,警惕地看着他们道:“你们要干什么?”
    “奉天君旨意,请湘妃娘娘上凌霄殿受审!”
    “上凌霄殿受审,受什么审?”宝蟾喝道。
    玉儿也觉得气愤:“我们湘妃娘娘安安分分呆在结界之内,又惹着你们什么了,要去凌霄殿受审?”
    为首的天将面无表情:“两位仙子息怒,小仙只是奉旨办事。”
    宝蟾玉儿还要争辩,我拍拍二人的肩,坦然道:“将军前面带路。”
    为首的天将一愣,显然没想到我如此配合。他低头拱手,恭恭敬敬施了一礼,便将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姿势,“湘妃娘娘请!”
    我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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