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一走,天庭就钟鼓大作,魔王派了一支妖魔军队攻打天庭,李天王和四大金刚率领天兵天将迎战,那妖魔军队战斗力并不强,天兵天将不消半日便结果了它们。熟料,魔王又派来一支妖魔军队,天兵天将同样不消半日消灭了它们。天兵天将起初有些轻敌,觉得妖魔军队战斗力低下,便有些漫不经心。魔王的妖魔军队却源源不断,仿佛车轮战般,天兵天将应接不暇,疲惫不堪。李天王进内廷向天君汇报战情,彼时,天君正在内廷来回走动烦躁不安。
    玫儿懂事,担心天君劳身忧心,炖了安神补气的膳食,让我带她去内廷看望她爹。我到时,恰逢神瑛也奉西王母之命提了食篮给天君送膳食。三个人相逢在内廷门口,我早已笑容满面,同神瑛打招呼:“神瑛侍者,好巧!”
    神瑛依旧不冷不热,连个微笑都没有,例行公事般道:“奉王母娘娘之命给天君送安神补气的膳食。”
    玫儿已经失落道:“啊?王母娘娘也送安神补气的膳食,同我们的膳食一样,天君只能吃一份,肯定是吃王母娘娘的,那我们这份岂不可惜了?”
    “心到情意到即可。”我安抚她。
    “可是我和瑰儿用心做了好久,天君不能吃到,瑰儿一定会很伤心。”玫儿一张小脸愁闷不已。
    神瑛注视了玫儿一会儿,突然道:“两份膳食一起送进去,就说是王母娘娘和湘妃娘娘各准备了一份膳食,天君还指不定吃谁的呢!”
    玫儿已经欢天喜地,我却觉心里不舒服,神瑛言语之间明明含了讥讽之色,偏偏玫儿单纯,欢喜道:“难道绛珠姐姐竟还有比王母娘娘更大的面子?”
    “你以为呢?”神瑛给了玫儿一个舒朗的笑容。
    我正老大不高兴着,却有仙童出来传话:“天君宣湘妃娘娘觐见。”
    我正要带玫儿一起进去,仙童又补充道:“天君只宣湘妃娘娘一人觐见。”
    我便令仙童接了玫儿手中的食盒,负气看了神瑛一眼,对玫儿道:“我只带你的膳食进去,就说是出自玫儿瑰儿的手,不用抬出哪个娘娘的面子,天君都会品尝的。”
    “谢谢绛珠姐姐。”玫儿的眼睛已经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我随仙童走进内廷大门,耳边厢传来神瑛与玫儿交谈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从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叫玫儿,是新晋上天的仙娥。”玫儿如风铃般清脆悦耳的声音。
    我加快了脚步,心里莫名萌生了妒意。这个神瑛侍者怪里怪气的,我总有拿自己热热脸贴他冷屁股的感觉,他怎么会是我的救命恩人?一定是弄错了。哮天犬吃了婆婆纳的蔽善扬恶丹,所以故意耍我的。若是我的恩人,我亲密无间待他,他应也对我热情有加才是,为什么对我总是隔副心肠的感觉?他对素不相识的玫儿都能笑脸相迎和风细雨,对我为什么总有冷若冰霜的感觉?
    我闷头走着,心情不爽利。胡思乱想一通后,竟已置身天君跟前。见天君正坐在内廷中央的大红椅上,跟前毕恭毕敬站着神色肃然的李天王,我猛然吓了一跳。方才竟有记忆断裂的错觉。
    李天王拱手道:“请天君示下。”
    “容朕想想。”天君闷烦地挥挥手,李天王便低头退下了。
    内廷只剩下我与天君二人,见天君手支着额头眼睛紧闭,我大气不敢出,接过仙童手里的食盒,空气一样站着。仙童退下了,天君忽而睁开眼见是我,忙坐正了身子,振作道:“来了?怎么一声不吭的?”
    “怕打扰你。”我将食盒放到一旁桌案上,打开篮盖,捧出炖锅,揭了盖子道:“玫儿瑰儿的一片孝心,天君尝尝,我也好向两姐妹交差去。”
    我舀了一小勺,雪白的陶瓷汤勺映着米乳色的汤汁令人喉头生津,天君就着我的手抿了一小口,砸吧着嘴巴,却道:“心事重重,食不甘味。”
    我静静放下汤勺,盖好食盒,跪在天君跟前,歉然道:“绛珠不能分忧,罪不可恕。”
    天君一愣,起身来拉我,道:“有李天王、四大金刚等神仙顶着,何需你一小小女子劳心劳力?”
    “既如此,天君就不必担心了,难不成魔王还能攻入南天门不成?”
    “眼下魔王的军队前赴后继,还真不好说,一旦天兵天将疲于应付,一旦魔王用了精锐部队,那么攻入南天门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我们不能盲目乐观。”
    正说着,有一天兵一路小跑急急来报:“报——”
    “说!”天君一下紧绷了神经。
    “魔王军队蜂拥而至,南天门众守将快顶不住了。”那天兵一边说一边揩拭满额的汗。
    “快增派人手,不!让所有武神都去参战!”天君紧张而激动。
    天兵自是领命而去。
    天君烦躁地在内廷来回踱步,两腮亮晶晶的,赫然是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心里也忧急如焚,出主意道:“天君曾经说过擒贼先擒王,如果杀了魔王,群魔无首自然溃败。”
    “没有从敖广那里取得水火。”
    “不如让杨戬一试。”我刚一提议,杨戬已经从内廷外昂首阔步而进,红披风在流云间翩飞激荡,英姿飒爽。
    “外甥请战绞杀谋逆魔王!”杨戬跪在天君跟前,义正词严。
    我心里一震,天君也舒展了紧皱的眉头。
    天君当即拨了令牌,杨戬执了令牌便去整顿行装。
    我看着杨戬高大的背影出神,天君道:“你与戬儿还真是心有灵犀。”
    我不禁担忧:“不知杨戬此去是福是祸?”
    “他既然不答应龙王的提亲,就该为自己的决定付出相应的代价!”
    从内廷出来,我有些失魂落魄。玫儿还等在内廷门外,她上前扶我,惊呼道:“姐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我懵然未觉,蓦地回神便急匆匆去寻杨戬,却发现我失忆了,早不知天庭真君府在何处。一个人茫茫然立在长街上,寒冷自心底蔓延向四肢百骸。杨戬,你一定要凯旋,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一定!我在心里一遍遍祈祷,眼里早有温热的液体升腾起来。
    我在天庭焦灼等待着,天兵天将依旧在南天门外浴血奋战,魔王的部队越来越多,打死一批又来一批,又像是只有一批永远也打不死似的,诚如天君所担心的,天兵天将因为疲劳而体力不支倒下的已不在少数,他们不是被魔王的部队打败的,而是败于体力透支。李天王让天兵天将轮番上阵,这样让大家有喘息的机会,魔王仿佛洞悉了天兵天将的战术,妖魔部队成千上万蜂拥到南天门外,所有神仙只好又加入收妖之战。
    南天门之内所有仙娥人人自危,每一寸空气仿佛蕴含了紧张的氛围,大家俨然做好了被魔王部队攻陷的准备。因为我法力全失,天君特拨了一支天兵守卫在潇湘馆外,就为着以防万一。我在潇湘馆内来回疾走,我的耳边依稀听见南天门外的厮杀声,冷汗自我额上、两腮、手心里细密沁出,我担心着杨戬的安危,不知杨戬是否找到魔王老巢,不知他是否战胜魔王,如若不胜……想到此处,我就慌忙打住自己的思绪。
    宝蟾和玉儿见我汗涔涔,从冰窖里取出一坛子冰块帮我祛热,我却感觉热浪自四面八方侵袭而来,不知是心境奥热还是环境奥热。我要去潇湘馆门口把天兵天将驱逐走,玫儿瑰儿忙来拉我。
    我焦急地说:“不让他们去南天门外抗敌,守着潇湘馆几个女人做什么?”
    我一定是急疯了,只想着天君如此偏袒潇湘馆,又会给其他人以口舌,妄加猜测我与天君的暧昧关系,竟忽略了或许天君如此安排是为了保护潇湘馆中他的一对女儿。战争不分古今,不分天上天下,一样的血腥残忍。
    前庭不时传来消息有天兵累瘫于地,再也无法收妖降魔,而妖魔的数量却越来越多,能迎战的天兵却越来越少。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宝蟾和玉儿纷纷来宽慰。宝蟾道:“湘妃娘娘不必太过忧虑,如果妖魔真的攻陷南天门,还有王母娘娘和天君哪,他们一出手,再多的妖魔也会化为血水的。”
    玉儿道:“就是就是,天君受命于天,岂能让几个妖魔就轻易谋逆了君位?”
    话虽如此,我却还是不停祈祷着:杨戬,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杨戬回来了,不是带回斩杀魔王的捷报,而是哮天犬与黑鹰被魔王俘虏,自己又身负重伤的噩耗。他狼狈地跪在内廷,跪在天君跟前,低眉垂眼,披头散发,那袭红披风也因为血战而划破了几道口子。我怕天君怪责杨戬,更怕杨戬骄傲自负,从未受过败战之辱,自己轻贱自己做出昏头的事情来,不顾宝蟾玉儿阻拦急匆匆奔出潇湘馆,往内廷而去。
    我抵达内廷之时正见杨戬单膝跪地,埋头领罪。天君神色凝重,目光阴鸷,只听他道:“答应龙王的婚事,取得火种,戬儿以为何如?”
    杨戬伏在地上没有吭声,那弓起的背影战栗着令人恻然。
    “舍小我成全大我,戬儿你是神仙,肩上扛着责任!”天君施了一道法术,内廷地板便现出一个大口,透过那个大口,我望见下界乌烟瘴气,妖魔四处作祟,烧杀抢掠,哀鸿遍野,民不聊生。我整个人都仿佛置身冰窖,没想到魔王如此可怕,而杨戬依旧跪着,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在怎样同自己做斗争。
    天君道:“戬儿,如若朕让位魔王,魔王能为三界造福,能为苍生造福,朕岂会独霸君位?戬儿你知道朕对君位本就有禅让之意,但是让位让贤,而魔王他不是贤才,他是邪恶的力量。”天君的声音近乎哀告。
    我大步走到杨戬身旁,与他并肩而跪,眼里蓄满了泪水,颤声道:“杨戬,颖梨是个好姑娘!”
    一切尽在不言中。杨戬抬头看着我,他的眼睛血红着,身上脸上都是与魔王恶斗之时留下的伤痕,整个人狼狈而憔悴。他盯着我,咬着唇,不发一言。他缓缓解下身上的红披风,双手捧着,仿佛在交割一样神圣之物似的郑重地放进我手里,用嘶哑粗嘎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破了,对不起!”然后我望见他那只阙庭神目赫然显现,亮晶晶光彩夺目,可是那神采只灵光一现便黯淡下去。
    “阙庭神目只为心爱之人而亮,亦为心爱之人而亡。”我想起杨戬在灌江口时同我说的话,说这话时我们是一对行将行礼的准新郎与准新娘。
    “杨戬……”热辣辣液体冲撞着我的眼眶,杨戬的面容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般越发模糊。
    杨戬毅然决然起身,大步流星走出内廷。他的身影在一片极目的天光中像一幅黑色剪影,被我潮湿的目光晕染模糊。
    我捧着那袭红披风失魂落魄从内廷走了出去,身后天君仿佛在同我说些什么,我却一句也没有听见。我问自己:我到底爱杨戬吗?若爱,为什么面对他的热情,我却又犹豫退缩,甚至抗拒?若不爱,为什么此时此刻我的心痛如刀绞,那心脏仿佛有汩汩的血液不停翻涌而出。一个人走在天庭的长街上,仿佛耗尽了所有心力似的,只觉四维的一切都在旋转,珠宫贝阙、天柱长桥齐齐旋转着,然后向我推搡过来,我就那么直直地瘫倒下去,如坠万丈深渊,粉身碎骨,失去知觉。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我是茫茫旷野一株小草,我从柔软的地面破土而出,我的身边有一块巨石,巨石直插云宵,顶于天洞,还生出两条神纹将石身隔成三段。巨石喊我“红姑娘”,我喊巨石“三生石爷爷”,我们在旷野歌唱清风歌唱明月,歌唱宇宙洪荒,歌唱自然神奇。一个人首蛇身的神女出现了……
    然后是一条潋滟清澈的灵河,我与三生石爷爷在灵河岸边又歌唱着清风歌唱着明月,歌唱着宇宙洪荒自然神奇,那个美艳无方、人首蛇身的神女又出现了,她带走了我的三生石爷爷,无边的孤独侵蚀着我,那孤独真切得不像是梦境。于是神瑛来了,紫鹃来了,婆婆纳来了,初龙来了,艾莽来了……
    我从繁冗的梦境中睁开眼睛时,眼前是熟悉的翠竹轩的卧室,我正躺在卧榻上。视线企及之处,两个少女身着素白衣裙,正在整理梳妆台,我随口唤道:“宝蟾,玉儿……”
    少女转过身来,却是陌生的容颜。
    “你们是谁?”我挣扎着从床上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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