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无声地吹过。风里携带者冰寒的气息。
    很久之后。
    夜针才开始向他的父亲神山填土。一把一把潮湿的灰色土壤逐渐盖过他父亲的双腿,然后胸膛,之后面庞,最终,一个圆圆的坟墓就这么完成了。整个过程中,谁都没有说话。冷箭并没有帮忙。这些土壤,埋葬掉的不只是夜针父亲冰冷的尸体,还有夜针对他父亲深深的敬爱。冷箭知道,浓深的父子情将会在这些灰色土壤里扎根然后蔓延。可是他也知道,以后这里恐怕都永远只是一片空地了。因为深埋在土壤深处的人,身上是带有剧毒的。
    又是好久。
    夜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块长方形木头。然后,他咬破手指,用自己的鲜血在木头光滑的表面写了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飘逸族王者墓穴——不孝儿子夜针立!”
    很平常的墓穴,就这样与这几个**的大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人性的伟大,并不是靠他的墓穴来衡量的。无论墓穴建造得多么盛大多么宏观,它也只是一个盛放尸体的工具。
    “走吧。”
    最先开口说的人,是夜针。灰色的天空下,他伫立在特制的墓碑前,很久很久。风无声地吹舞起他额前的长发,他裁减合体的披风,却吹不乱他脸上的愁容。时间寂寞地从他的脸上碾过,碾碎了他往日的欢悦,冰封了他的心。墓中之人已远去,他那份代表孝顺的爱意,似乎也随着周围的风远去了。就这样追随而去。
    “去哪里?”
    冷箭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他已经被这种深深的葬仪感染了。潜意识里,他觉得夜针一定会要求重返方才他们逃出来的火族宫殿,为他父亲报仇。
    可是——
    “去找王。”
    夜针淡淡地说。声音死寂。
    “去火族宫殿吗?”
    冷箭有些怀疑地问。按理说,父亲被杀,作为儿子,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也应该先放下,报了仇再说。
    “不。”叹了口气,夜针缓缓地背转过身躯。他背对着父亲的墓碑,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王并不在火族宫殿。否则,那杯酒就不会被我喝掉了。所以,现在我们应该去别的地方寻找。”
    在他的心中,他竟然对火族老王所有的阴谋都一清二楚。他知道,那杯毒酒,肯定是用来对付樱空释的。只是他们却偏偏比樱空释先到一步。
    “我们就沿着这条路走吧。”
    望着灰色的天空,夜针的心中一片静默。迟迟等不来冷箭的恢复,他淡淡地说。说完之后,他便阔步走去。他的身后,冷箭立刻跟了上来。
    灰色的天空下,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
    冲出小小的城堡后,金通带领着众多的部下快速地掠到了一条僻静小路上。谁也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向哪里,但他们知道,这里应该是安全的。神秘人影并没有追来。很久之后,金通才强压下心头的震惊。而他的身旁,杀天的脸色也是极其苍白,就仿佛他们真的是刚刚死里逃生一般。而他们的身后,甚至有一些杀手已经跌躺在了地面上,胸口在剧烈地起伏着。
    “逃出来多少?”
    很久之后,金通才低声问。
    “死了将近一半。”
    杀天略一回头,便知道了这些人的数量。这些人,是他手把手训练出来的,每个人的生命都已印在了他的脑海中。只需听他们混成一片的呼吸,他就可以预测出他们的人数。他本是个杀手,生命中充满了灰暗,所以他总是说死了多少,而不会说逃出来多少,有多少人侥幸活着。
    ——一颗没有阳光的心,怎么能说出具有温暖的话?
    “唉,”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金通才又继续缓声说,“我应该为这些生命负责。”
    “可惜他们都已经死了。”
    杀天冷声回答。人死了就再也难以复生。这个时候,就是说再多的话,做再多的忏悔,也是没有用了。
    “他们是真正的杀手。”
    故意忽视掉杀天语气中的嘲讽,金通头也不回地说。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天生下来就是杀手!”
    杀天再次凝声说。说完之后,他整个人便怔住了。是啊!上一辈人生下下一代人,并不是为了生下一大堆杀人机器。他们同样有血有肉,他们也是带着爱的慈悲来到了世间。他们活着,身上就延续着上一辈的生命,不应该这样彼此相互残杀。杀手的称号,他们自己的命运,不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而是被逼迫的。他们也是为了活命,或者为了活得更好,才走上这条路的。可是就算他们是最称职的杀手,他们也不会幸福。因为他们的平淡生活下,埋葬了太多的生命。
    “你懂了?”
    很久之后,金通忽然回过头来,有意无意地望了杀天一眼。
    第一次,杀天的脸色闪过一丝尴尬。一个人若是经历了真正的死亡,或是当真正的死亡于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便会懂得生命的珍贵了,也会懂得自己以前的幼稚。用一颗圣洁的心来对待生命,这才是人生应有的态度。
    “大家都跟好了。”忽然,金通高声命令。他紧紧地凝视着正前方,“我们要出发了。”
    “又要去哪里?”
    杀天怔怔地低声问。刚刚从死亡陷阱里逃出来,现在却又要出发,又要去寻死不成!?
    “樱空释既然不在那个神秘的大金国,就肯定在别的地方。杀天,不要忘了我们身上的使命。如果怕了,你就走吧。我绝不会拦着。”说到这里,金通停下了前进的脚步,缓缓转身,凝视了身后众多随从一眼,高声说,“谁如果不想去,或者怕了,现在退出,我绝对不会横加阻拦!”
    他忽然觉得,他对这些鲜活的生命无法负责。可是,他却不能放弃此行的目的,所以,只要有人请求离开或者想要离开,他就会放他们走。他们不应该是此次任务的牺牲品,谁都没有权利让他们来涉险,来送死。
    ——生命本就是平等的。
    众人相互凝望,每个人的脸上都闪动着不一样的表情。
    “上将,我不会走。”杀天第一个开口说话,“就是跟着你去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他虽然已经没有了一颗杀手冰冷的心,但却知道有些任务还是要必须去执行解决的。
    “上将,”下一刻,几乎所有的人都异口同声地大声说,“我们追随你到天涯海角,绝不后退半步!”
    金通身上那颗宽容的心感染了他们。既然将领都不怕死,他们还怕什么!?
    灰色的天空下,金通忽然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就仿佛,对这一幕,他感觉非常疲惫。幻雪神山是渊祭的统领区域,处处都藏满了危险。在这样一个可怕的世界里,人越多,就越危险。所以,他此时身上的重任,不仅仅只是追杀樱空释这件事情了,还有这么多的生命,也完全依托在了他的身上。一个错误的决定,很可能将要牺牲很多无辜的生命。他必须步步为营,每一步都要再三思考,再去前行。
    僻静的小路上,他阔步离去。他的身后,杀天和众多的部下如影随形,紧紧跟上。小路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很长,但却一直都走不到到尽头。路的尽头是雾,可是雾中却还是路。如此反反复复,他们也一直走一直走,都没有走出这条僻静小路。
    “上将,”终于,杀天忍耐不住心底的疑惑,诧声问,“我们这样走下去,到底对不对?”
    走在路上的感觉,说安全吧,却又心慌。因为往往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金通摇头苦笑,“但是我知道,如果沿着来路返回,就一定会再次到达那个大金国。而向着前方走,就说不定会到哪里。但至少,总有几分安全的把握吧。”
    在绝对错和不太错的时候,人们通常都会选择后者。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如果运气不错,说不定不太错就是对的。
    金通的命向来不错。世人有句话,贻害活千年。他自忖自己大小算个祸害,所以他活到现在都没死。
    灰色的天空下,他们再次向前前进了几个时辰。这中间,他们相继路过了三个岔口,但都没有另行其道。因为,在心中没有一点把握的时候,一直走一条路,比走几条路要心静很多,至少,心里还是有点底谱的,会感觉相对踏实些。——直觉,稳重在迷惑时比自信更为重要。
    他们,一直走一直走,不曾拐弯也不曾停息......
    灰色的天空暗沉沉仿佛看不到边际。
    路中的雾,雾中的路,一直都没有尽头。至少,一直都望不到尽头。
    终于。
    不久后。
    他们在路边发现了一些踪迹。
    在这平静的路途中,任何一点异样也足够引起他们的注意。
    路边,艳花依旧。路中,薄雾弥漫。高空,灰色一片。
    金通望望杀天,杀天同样也望望金通。他们身后的众多部下,也彼此相互凝视,眸中的疑惑如同天地之间的薄雾,经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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