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新坟。纸钱。风。
    沐剑秋葬在连绵的山峦之中,生人无限感伤。
    冰冷尸骨躺在坟里不说话,阴阳两隔。恍若耳畔还有沐剑秋的声音:“你可曾注意过你的脚下么,这条路上想必死了许多人,有多少人死在这条路上,化作了尘土。”
    多少年后,这个坟头还会在么?也许会有人从这个坟头踏过,又成了一条路。
    “沐兄,起初我对你并没有什么好感,当我越来越觉得你可敬的时候,你却走了。你是一个好兄长,只可惜……”霍知命哽咽了。
    楚惜材多次失声痛哭,想起往事种种,不禁泪如雨下。水明月默然,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亲近的人离去的痛苦,而蝶小楼却不懂了,这样的儿女情长,在她眼里有些不可思议。
    诺兰说道:“在我们的民族,这应该是件高兴的事情,他去了另一个世界,会认识新的人、新的朋友,我们迟早有一天都会去的。那个时候,他在那里过得不错,我们也省却了许多麻烦。更何况,虽然他离开了我们,他会见到许多以前去到那里的人,他应该也会很开心的。”
    众人略有所思,蝶小楼嘲笑道:“人死如灯灭,只有活着才让人开心,这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但是也不值得痛苦,毕竟人终有一死。”
    水明月怕蝶小楼说更难难听的话,打断道:“诺兰说的也不无道理,最起码让我们知道死人不会痛苦,倒是我们这些活人放不下。是呀,人总有一死,想起他们,我们确实应该高兴才对,在这一生中,能够遇到这样的朋友、亲人,我们该知足了。”
    楚惜材伤感道:“你们说的都对,可人毕竟是有感情的动物,怎么可能不悲伤呢。有些人你十年二十年不见,但是知道他还活着,你就感觉很知足。如今是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蝶小楼冷笑道:“所以说,人很虚伪,多少年不见了,也不见得有什么,听说人死了,要死要活的。如果有那心,天天黏在一起,想必早就不耐烦了。”
    众人一时语塞,虽觉说得有理,却产生了极大的反感。
    柳星虹厌烦道:“别人都说我说话刻薄,没想到你比我还刻薄。在死人面前说这种话真是无情。”
    蝶小楼继续冷笑道:“我天生就是无情。我就不信,死人会从坟墓里蹦出来!”
    众人皱眉,水明月刚要阻止,柳星虹早已经不耐烦,突然“啪”地给了蝶小楼一掌,嬉皮笑脸地逃开了,笑道:“听说你功夫了得,我还是偷袭的好!”
    蝶小楼那里吃过这亏,气得咬牙切齿,旋即追了上去。诺兰看到此情,突然笑了,想起柳星虹与自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差点打起来,不免觉得柳星虹十分可爱。
    楚惜材问水明月:“这个蝶小楼到底什么来历。仿佛不善。”
    水明月叹道:“我倒希望你们好好待她。她也曾是绝情的人,我遇到她时,她差点被新庄主杀死。其实我们都是很命苦的人,因为没有人对我们好,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对别人好。”
    众人恻然,霍知命道:“秦……水姐姐可比她好多了,是有情有意的!”
    水明月哈哈笑道:“你我兄弟,何必说这些。”
    霍知命会意地笑了。
    楚惜材突然仰天叹了口气,水明月敏感地问道:“蠢材,你叹什么气。”
    霍知命仿佛看透了楚惜材的心事,说道:“楚兄和水姐姐,你们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不离不弃,不要在互相斗气了。”
    水明月叹道:“有些事情你不懂,没有那么简单……”
    楚惜材听说这话,张了张嘴,又闭了上。
    诺兰忍不住插嘴道:“这有什么复杂的么?傻子都看得出来你们互相喜欢呢。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不想在一起,就离开。你们不都是江湖豪杰么,都说江湖豪杰办事爽快的。”
    水明月与楚惜材同时脸红。听了诺兰的话,楚惜材毕竟受了鼓舞,掰过水明月的肩道:“其实,我知道,一味的等,不去抓住机会,永远不会有结果的。明月,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我楚惜材还值得你爱么?”
    水明月叹了口气,眼睛红了,其实心头早已经有了答案,一时间却羞于出口。
    “浑蛋!浑蛋!”有人大叫。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傻子豆豆追赶蝶小楼。傻子追得急,蝶小楼一路轻盈躲过。
    “豆豆!”诺兰惊叫着。
    蝶小楼躲在水明月的背后痴痴地笑,傻子看到众人俱在眼前,突然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边哭泣,边哽咽着喊道:“陪我的风筝来,陪我的风筝来。”
    不一会,小女孩囡囡也跑了上来,委屈地嚷道:“小楼姐,陪我的风筝来。”
    水明月白了一眼蝶小楼道:“你怎么回事?不是追柳星虹了么?怎么平白无故地去弄坏他们的风筝。”
    “哼!别提了!那姓柳的丫头跑到一边哭去了,我追了过去,对我吼着说别惹她,我见她那混样,心里又气又无趣,自然是一肚子气没出撒了,只好拿个纸风筝出出气!”
    众人大皱眉头,诺兰赶紧安慰豆豆和囡囡,两人转忧为喜。
    蝶小楼附在水明月耳边说道:“听说这傻子是从十劫谷出来的是吧,看他刚才对我敌意的眼神,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水明月动容。
    “卜小京!”
    4
    霍知命见到囡囡的狂喜,因为沐剑秋的死暂时压制,此时才得以爆发。
    悲伤过后,众人开始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中,当然也有人不太高兴,“秦月”变成了“水明月”,令柳星虹感伤不已。
    囡囡比以前高了,眉眼之间也略微长开一些,看到霍知命对她和蔼的神色,放弃了惧怕,不禁又如从前般亲昵。一声号啕大哭,说不出的委屈。
    水明月道:“我和小楼发现她时,和一群乞丐在一起,她差一点被拐卖到了青楼,所以救了她。她说她叫楚丹凤,有个爷爷,但是不知道叫什么,有个哥哥叫霍知命,据她描述料想必定是你,所以我们就寻你来了。”
    众人叹息天意,因为楚丹凤,大家再次相聚一场。而楚惜材因为关心霍知命安危,遇到了阔别已久的秋剑,也不能不说是天意,只可惜却是最后一面。
    “没有想到仁义山庄就这样毁掉了。”霍知命叹息道,“沐兄死得太冤了。”
    “是啊,那个破剑,那个白痴。死的时候,还在想着为仁义山庄开脱。”楚惜材面色凝重。
    “他毕竟是救了文庄主,没想到文庄主跟他感情那么深,他的死,文庄主打击很大,整个人都掉了精神。想必从此就这样消沉了吧。”水明月叹息道。
    “仁义山庄散了也好,徒然死了那么多人。”楚惜才叹道。
    “哼!散了最好!那老家伙还可以多活几年。”蝶小楼望着天空,仿佛自语一半。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柳星虹抢白。
    大家已经习惯了柳星虹和蝶小楼吵嘴,柳星虹自感找到了一个对手,乐此不疲,蝶小楼显然对于柳星虹的挑衅并不讨厌,反而有几分喜欢。
    此时,霍知命想起什么来道:“水姐姐刚才说囡囡叫楚丹凤,囡囡,以前哥哥可不知道你有这名字。”
    囡囡道:“这是爷爷给我起的名字,你走后,他对我说,我姓楚,从此叫楚丹凤。”
    霍知命惊醒道:“这么说,叔真的姓楚!”他仿佛如梦初醒般,心头漫过酸楚。
    “知命哥,陪我找爷爷吧。我要问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了。”女孩拽着霍知命的衣襟啪啪掉下了眼泪。
    “他为什么不要你了?爷爷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那天来了很多人找爷爷,爷爷就走了。她告诉我躲到赵大婶家,过后会找我,可是我等啊等,最后他也没来……”毕竟是小女孩,说到委屈处,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霍知命不禁怜惜,这一路不知道小妹妹吃了多少苦头,不禁柔声道:“别哭了,以后哥哥陪你找爷爷。可是爷爷遇到了什么人,会走呢?”
    “我也不知道,那些人很凶,他们抬了一顶轿子,骄子四面都是老虎,很怕人。”
    老虎?水明月和蝶小楼动容了一下。“可是黑色的老虎,轿子的四角拱起,挂着很多的穗子?”
    “是呀!”
    “多半是他了!”水明月和蝶小楼剧阵了一下。
    “谁?”霍知命急促的问道,知道事情并不一般。
    “萧玉!”水明月皱了一下眉。
    “难道他还没死么?”霍知命大惊,“难道叔他……”他心中颤抖。
    “不用担心!雄风山庄混乱一片,萧玉这么久没有出现,说明已经有不测了。说不定这是跟你叔有关。据我猜测,想必萧玉正是……”
    “萧玉当然死了!他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放下雄风山庄,你难道还不知道现在的庄主叫何汝南?”蝶小楼插口道。
    “怕就怕是萧玉弄出来的鬼魅伎俩,躲在背后干什么勾当!”水明月担忧道。
    “我觉得不可能!我见过何汝南!绝不是傀儡!”柳星红此话一脱口,自知失言,果然引起了大家的怀疑。
    柳星红讪讪道:“你们这样看着我干什么?难不成把我当作雄风山庄的奸细不成。”
    水明月哈哈笑道:“那倒不至于,不过只是小妮子你的身世太让人费解了。据说,萧玉老相好姓柳,难不成……”
    “呸!谁是私生女了!我不理你们了……”柳星红突然眼圈一红,转身跑开了。
    秦月没想到这话会伤了柳星虹,只不过想激她说出身世,却让她产生了这么大的抗拒,不禁一脸歉然。
    蝶小楼看着柳星虹的背影突然冷笑道:“这回好了,我也可以清静一下。”
    众人瞪了她一眼,她却露出了很爽的表情。
    萧玉在众人的生命里出现,仿佛阴魂一样,再次令大家心头阴郁。霍知命长吁短叹,不无担心道:“真怕叔有什么意外。”
    楚惜材拍着霍知命的肩膀道:“不用担心,楚前辈剑底幽魂的名号素来令人敬佩,纵使萧玉也奈何不了他。萧玉的失踪说不定正是楚前辈的缘故。”
    霍知命听了如此安慰,心头释然。
    蝶小楼突然说道:“我说水姐姐,你刚才说萧玉有个老相好姓柳,我怎么不知道,你听谁说的。”
    水明月莞尔一笑道:“只是随口说说,气那小妮子罢了。”
    “下次可不要乱说,我总感觉那小妮子有什么难言之隐。”楚惜材道。
    “哎,这我确实错了。”水明月叹道:“蠢材!你们这些日来,一直在一起,好像你对她了解不少啊。”话中有着很大的醋意。
    楚惜材明显感觉到了,所以嘿嘿笑了。她喜欢女人这样。蝶小楼却看不惯这一切,仿佛在看“奸夫**”一般,扭头走开了。
    水明月也感觉到自己失态,随口问了句:“小楼,你去哪?”
    “打豆豆!看他怎么对我!”
    “你可不要欺负傻子!”
    “他傻么?我可没感觉出来,谁对他好,谁对他坏,他心里明镜着呢。”
    众人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楚惜材担忧道:“我总觉得她会出状况。”
    “蠢材,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她确实仇视一切,可是你不感觉她比以前好多了么!”
    “希望如此!”
    “知命,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这两天来我就想跟你们好好谈谈。司马南风的那笔赃物还在,原本是用来重建仁义山庄的,现在仁义山庄也解散了,我反倒不知道是否该告诉文庄主。所以我想征求你们的意见。”
    “最好谁也不要说!”楚惜材警觉地看了一下门外,道:“先放着吧,日后散了,这一路走来,看到许多百姓讨饭,据说边塞有人打仗,弄得老百姓流离失所。不妨寻个时机救济百姓。”
    “我同意蠢材的话。只可惜千金易散,杯水车薪罢了。军队打仗,受苦的总是百姓。”
    三个人不免伤感。囡囡看着三人暗淡的表情,插不上话,撅着嘴。
    突然水明月叹息道:“司徒真与林心儿也真够命苦的,一场苦恋到头来害了两家人,令人可叹。看来爱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惜材猜度水明月的内心很矛盾,心里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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