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年轻气盛不容他人打岔,二话不说运用异能,三两下又败下阵来,最终带着气离开。
    他手脚并用地爬到妻子身旁,发觉她奄奄一息。他们的女儿已经断了气,外表看着完好。那些异能者拿她做实验,控制火只在皮肉里头烧,把五脏六腑大小肠烧做废墟。
    “救救她。”
    他握紧她的手,无疑在向张铭求助。可张铭仍站在外面一动不动,不过是动了动眉毛,“你有三个小孩,只死了一个。”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没有心思反驳。不管怎么样,他只有一个妻子。他这样想,也这样说。
    张铭却问:“有没有吃的?”
    还是那样理直气壮。
    因为力量,他变得喜怒无常,不再是记忆之中述说着霸主梦的瘦小子。
    他现在是狼,走到穷途末路,六亲不认。
    而他。
    他任由女儿的尸体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没法安慰伤痕累累的年幼双胞胎,也无法陪伴着妻子。用发抖的手做了几道菜,原材料是下周准备带去店里的,他们从来没吃过的好肉。
    他以为他会高兴,好歹念旧情。
    张铭却仅仅吃了两口,放下了筷子,神色怪异地说:“你的手艺还是很好。”然后站起来,说谢了,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一瞬间移出老远。
    他拼命追着叫着,要不到一个转头,更别提出手相助。等他放弃念头转身回家,她已经没了呼吸,皮肤变得冷硬,手指不小心用力过大便会留下青色的一小块。
    肌肤凹陷下去。
    再慢慢地、慢慢地、死气沉沉地变回原形。
    他嚎啕大哭,抱着僵硬的尸体,以生平没有过的音量大哭着,眼泪一点也掉不下来。他决定憎恨异能者,也憎恨张铭。
    一恨七八年,夜夜入梦。
    后来张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的,不是死在他手下。
    听说是冬季行动中处事太张扬,执行任务被抛下,结果被野兽撕成碎片。那种在区域间穿走贩卖消息也偷运物品的人找到他,给他一大笔钱和一个光脑。
    张铭的光脑,和钱。
    不知道张铭为什么给他这些,也不想知道。他把它们放在储物柜里一直没动,过了两三年才无意间翻出。
    光脑里有张铭临死前的脸,成熟化的五官彻底脱去孩子气,他是一个英俊的男人。此时趴伏在地上,野兽踩在他的脊背上,居高临下的目光竟透着几分不屑。
    阿宏。
    他嘶哑地叫着,令他死去好久的心脏生疼一下。
    以前张铭老这么叫。
    阿宏,来点吃的呗?阿宏,你店里有没有什么客人能走私上面的武器的?阿宏,今晚有几个弟兄来你这躲躲,别让人抓走了。
    阿宏,你看。
    他说:你看,有人从那边经过,他不会救我。我们这里就是这样的,谁也不救谁,活着是自己的事情,死了也自个儿担着。这是我们的世界,我们的习惯。我太习惯了。
    你老婆的事也不能怪我,真的。
    死到临头他还是理直气壮:因为帮你们说话,我惹人了,现在我要死了,你能来救我么?你不能。我没指望你救我,你指望我救了你再救你老婆,我救不下去,我们没这个习惯。
    但是……
    野兽开始啃咬他的脖颈,他断断续续地说:但是阿……我觉得……没有到a区就……好了……真的……做异能者……没什么……风光的……我他妈……我他妈……不是人……了……你懂么……你…
    我是个怪物了。
    他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吐出来,顺带一口血沫一口血沫:你总不能恨一个怪物不讲情义。怪物没有情义,有了它就很难活下去了,你说是不是?
    这里到处是怪物。
    接着,他的脖子被野兽咬断了,头颅一落,咕噜噜滚到滚到一边去,血红的眼睛还透过屏幕瞪着他。
    视频结束了。
    他在原地坐了很久,一动不动。
    他知道的。
    张铭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自私自我、争强好胜又恶毒善妒。临死前颠三倒四一大堆话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忘了欠着的多少袋米和肉。
    光记得自己生存的艰难却将他人的苦痛视为无病呻吟;光记得别人一个妻子三个孩子,即使死了一个也有两个,再不济手艺不会死。
    那样自私。
    他全部知道。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
    他毕竟死了,她们也是。
    剩下他和两个儿子,一个痴傻一个叛逆。他不能死,也没法活,如果没有日夜重复的噩梦,恐怕骨头都会七零八落散落一地,再也撑不出个人形。
    他必须恨下去。
    不断地——
    把异能这一存在当作罪魁祸首憎恨下去。
    第二天,他用张铭留下的那笔钱换取了前往a区的名额,然后一切都开始了,再也停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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