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曾国荃料中,舒保故意把假的作战计划在满蒙骑兵中公布之后,一些吃里爬外的吴军满蒙骑兵果然立即向清军告了密,吴军的所谓行动计划也很快就被送到了距离并不远的许州城中。
    曾国荃扬言要走繁城镇这条路南下攻打郾城这点也果然让托明阿和沈葆桢有些猜疑,按理来说,携带着沉重火炮的湘军走繁城镇通往郾城的平坦官道南下并不奇怪,行军难度要明显小于沿汝河而进。然而曾国荃走这条路进取郾城却有一个变数,就是湘军抵达繁城镇之后,可以突然走同样平坦的官道大路直扑许州,许州清军只要稍有疏忽,随时就有可能被湘军杀一个措手不及。
    鉴于这点,曾国荃还显粗糙的调虎离山计就没能得手,托明阿并没有被吓得立即派兵南下增援郾城,选择了继续以不变应万变,一边小心守卫许州战略重地,一边严密监视吴军的一举一动。
    还好,曾国荃是个意志十分坚定的人,虽然始终没有发现托明阿有分兵南下的迹象,却还是坚定不移的按照原订计划与舒保军先后东进,一前一后的抵达了地处三县交界处的繁城镇,准备制造假象然后突然北上许州。
    这时候,郾城知县庞交赞的请降书也终于送到了曾国荃的面前,结果也还别说,不但湘军众将大为心动,就连意志坚定到了围城战能打上一两年的曾国荃都忍不住有些动摇——因为庞交赞派来的请降信使是他的亲儿子庞成基,表示出了足够的投降诚意。
    “曾将军,我父亲什么都已经安排好了,只要你们的讨逆大军一到郾城,他马上就找机会打开城门,迎接讨逆大军入城。我父亲特地派晚生来拜见于你,也是想让你知道他弃暗投明的诚意和决心,若有差池,请将军立斩晚生首级!”
    听了庞成基掷地有声的言语,曾国荃犹豫再三,然后才向舒保等人问起关于庞交赞的情况,舒保则如实答道:“九将军,庞大人是河南出了名的清官,听说在郾城很得民心,我们之前曾经通过郾城的商人和他取得过联络,尝试劝他投降,但是他拒绝了。”
    “我父亲当时是拒绝了。”庞成基接过话头,说道:“家父当时拒绝,是因为吴大帅部署在叶县一带的讨逆军不多,乱党军队又已经进驻郾城城内,家父若是当时投降,不但自身性命难保,郾城百姓也必然要遭受战火之灾。现在曾将军马上就要兵临郾城城下,家父若是再不赶紧弃暗投明,郾城百姓定然更遭战火涂炭,所以家父只能是赶紧下定决心,请曾将军明查。”
    盘算了一会发现没有什么破绽,曾国荃便也相信了庞交赞父子的请降诚意,点头说道:“难为庞大人为郾城百姓着想的一片苦心,也罢,请庞公子立即回去告诉庞大人,请他做好准备,等我军一到,便设法打开城门迎接我军入城。事成之后,我不但会严格军纪,保证对郾城百姓秋毫无犯,还会向吴大帅禀明庞大人的功绩官声,请吴大帅颁赏重用你们父子。”
    “曾将军,你要让晚生直接回去?”庞成基惊讶问道。
    “那是当然。”曾国荃微笑说道:“庞公子亲自到我军之中献书请降,足可证令尊弃暗投明的诚意,我若再把公子你留在军中充当人质,岂不是太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公子请放心回去吧,我会让部下严格保密,令尊秘密请降的事绝不会走漏任何风声。”
    言罢,曾国荃还又让亲兵拿来一些从襄城抢来的金银珠宝赏赐给庞成基,很有乃父之风的庞成基则婉言谢绝,说自己帮父亲献城是为郾城百姓,绝无一己之私。曾国荃对此大为赞赏,也没坚持,只是一再叮嘱庞交赞父子一定要谨慎行事,那怕吃点动手也不能大意冒险,庞成基拜谢而去。
    还是在送走了庞成基之后,舒保和蒋益澧等人才向曾国荃问道:“九将军,是不是改变计划,先打郾城,然后再掉过头来打许州?”
    “不改,还是先打许州。”
    曾国荃的顺口回答让众人大吃一惊,蒋益澧赶紧又问道:“九帅,那你为什么还答应让庞交赞父子做好开城投降的准备?难道你怀疑他们是诈降?”
    “从庞交赞派他亲儿子当人质这点来看,他的请降应该不假。”
    曾国荃的回答绝对能把沈葆桢和托明阿气死,然后曾国荃才又说道:“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应该先打许州,这么一来,如果能逼得托明阿抽调郾城的乱党军队回援许州,庞交赞父子向我们献城就可以安全和容易许多。”
    “就算托明阿没抽调郾城驻军回援许州,等我们打下了许州后,郾城的乱党贼军没了仰仗,就算不主动弃城而走也肯定不敢死守郾城,庞交赞父子再想献城,也同样可以更安全更容易。”
    解释完了,曾国荃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说道:“刚才辅廷说过,庞交赞是河南出了名的大清官,这样的人才非常值得我们重用,所以我们能让他少冒险,最好还是让他少冒些风险,尽可能为吴大帅保护这么一个可用之人,不是更好?”
    …………
    正所谓盲人骑瞎马,在没能识破庞交赞诈降的情况下,曾国荃的一时善意之举,反倒彻底的误导了托明阿和沈葆桢的判断,先是探到舒保军抵达繁城镇后真的南下去了郾城方向,还有曾国荃军果然在繁城镇修建防御工事,又收到了庞成基派人秘密送来的消息,知道了庞成基与曾国荃见面交涉的经过,托明阿和沈葆桢也马上认定——曾国荃已经上当了,吴军真的要去打郾城了。
    再所以,虽然还是没敢在军事上放松防范,着急换装先进武器的托明阿却还是没有通知运送俄国武器的清军辎重队停止前进。而就在同一天傍晚,押送着俄国武器的直隶清军队伍,也顺利抵达了尉氏城中,只等次日继续南下,顺利的话第二天日落前就能赶到许州城中交割军火…………
    有了这样的前提背景,第二天天色即将黎明时,当城上突然传来五里岗营垒遭到吴军偷袭的急报时,托明阿和沈葆桢等清军文武当然是大吃一惊,不顾天色尚黑和风雪正密,纷纷冲上许州南门城墙向五里岗的方向张望。然后托明阿和沈葆桢等人也当场就脸色苍白了——紧扼许州南门官道的五里岗一带,果然已经是火光冲天,枪声密织,爆炸不断,正打得如火如荼,不可开交。
    “该死的吴贼!果然狡猾,说了去打郾城,偷偷摸摸又来偷袭许州,如果不是我们城外的大清将士尽职尽责,只怕还真的吃大亏!托军门,沈藩台,下官已经问清楚了,是游击谢将军麾下的将士首先发现吴贼偷袭,及时报警,没给吴贼士卒偷偷爬进五里岗营垒的机会。下官认为,应该重赏这些忠勇的大清将士。还有,负责值守石梁河的将领,一定得严惩……。”
    “滚!滚一边去!”
    许州知州陈肇镛的好意奏报了换来了托明阿的咆哮怒吼,赶紧退到一旁后,陈肇镛这才发现不但托明阿脸色铁青发黑,沈葆桢那张平时总是笑呵呵的圆脸也在火把光芒照耀中又青又黑,阴沉得直接可以滴水。
    见此情景,还不知道关键原因的陈肇镛难免有些满头雾水,暗道:“出什么事了?难道托军门和沈藩台是在害怕吴贼军队来得太快,让他们没有抢先逃命的机会?如果真是这样,本官可得早做准备,听说吴超越那个逆贼对投降过去的大清官员还不错,只要官声不是太差,基本上都是原职留用,还有一些乘机升了官。本官的官声虽然不是太好,可也不算太差啊。”
    托明阿和沈葆桢当然没心情和时间去理会许州其他文武官员的心中想法,低声商议了几句之后,托明阿马上派可靠亲兵骑快马出城北上,赶往尉氏县与清军辎重队联络,告诉吴军突然北上攻打许州的情况,要求清军辎重队立即停止南下,火速转移到邻近城池驻扎,先保住军火安全,然后再考虑如何接应军火入城。
    还是在把紧急信使派了出去以后,托明阿和沈葆桢才一起恨恨骂道:“狗娘养的曾老九,啥时候变得这么狡猾了,连进个兵都耍这么多花招,差点被你瞎猫碰上死耗子,蒙到一个大的了!”
    …………
    摸哨干掉了守卫石梁河的清军哨楼,过了偷渡石梁河的最难一关,不曾想却在偷袭清军五里岗营垒时不慎露出破绽,给了清军哨兵及时报警的机会,曾国荃大骂前锋张诗日无能的同时,只能是改偷袭为强攻,还很是费了一些手脚才在天色全明之后拿下五里岗这个许州清军的城外据点,没能抓到许州清军准备不足的机会发起攻城。
    不过亲自到许州城下勘探了一番后,曾国荃和蒋益澧等人也很快发现,想靠奇袭拿下许州城其实难度远比自己们想象的大,和洛阳一样同为千年名城,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许昌的许州城城墙上光箭楼就有三十四座,护城河深一丈二尺,最宽处达到二十丈以上,虽然河上有坚固的石桥可以过河,清军之前修建的坚固工事却可以凭借火力封锁桥面,几乎没有任何偷越可能,吴军想用曾经计划的爆破战术炸开城门,难度比偷袭襄城小县困难十倍都不止。
    所以,曾国荃也没沮丧于士卒失误造成的奇袭失败,立即命令主力在吴楼一带修建坚固营地屯驻军队,同时分出兵力攻打清军修建在城外的其他军事据点,准备先扫除城外之敌,然后再考虑如何攻城。
    必须值得一提的是,因为吴超越交给曾国荃的任务是驱逐托明阿军,让这支对吴军威胁其实很小的清军主力继续糟蹋满清朝廷的军饷钱粮,所以曾国荃又断然拒绝了舒保主动提出的驻军许州北门外的请求,让舒保军驻扎在了许州东南角的宋庄,故意让出了许州北门和东门方便清军逃命。
    吴军的营地选择当然让早就被打怕了的河南清军上下都松了口气——知道那怕城池难保,也可以从北东两门出城逃命。托明阿和沈葆桢更是心头大石落地,基本确认吴军突然北上许州只是冲着城池而来,并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跑来拦截军火。
    更让托明阿和沈葆桢放心的是,下午时去和军火运输队联系的亲兵就带来消息,说是他在洧川县城旁边就拦住了那支要命的辎重队,结果那支打着运送马料旗号的辎重队也马上进了洧川城驻扎,目前十分安全。
    长长松了一口气后,尽管随后马上传来了又有一处城外据点被吴军攻占的消息,托明阿和沈葆桢却再没有任何的揪心,还都在许州突然遇袭之后露出了一点笑容,道:“只要那支辎重队没事就好,城外的营垒,曾老九想打随便他打,反正就是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才修的。”
    虽然曾国荃还牢记着吴超越的另一个叮嘱派了很多斥候细作探察敌情,然而许州以北毕竟是清军控制地,所以还是到了晚上准备睡觉的时候,曾国荃才收到吴军细作探报,说是有一支清军辎重队进了北面五十多里外的洧川城中驻扎。
    “有没有探到那支乱党辎重队运送的是什么?有多少车辆?”曾国荃打着呵欠漫不经心的问道。
    “马料。”来报信的细作如实回答,说道:“数量大概是四百六十车左右。”
    曾国荃一听更是大打呵欠,说道:“用不着搭理,那玩意对我们没多大用处,下去休息吧,明天再去洧川那边哨探,一有异常,立即来报。”
    细作应诺,却没有急着离开,还犹豫着又补充了一句,“曾将军,关于这支乱党的辎重队,小的还有几个情况想向你禀报,就是不知道重不重要。”
    “有话直说。”曾国荃顺口吩咐道。
    “遵命。”细作抱拳,说道:“曾将军,关于那支乱党辎重队,小的和其他两个弟兄还发现了几个疑点,第一是那些马料车在雪地上留下的车辙印有些过深,不象是普通马料车的痕迹。”
    “第二个疑点是那些拉车的骡马毛驴,竟然都是上好的牲口,骡子和毛驴都是在马市上卖出好价钱的壮牲口,拉车的马也全都是高头大马,没有一匹菜马老马。小人长了这么大,还从没见过牲口全都这么好的骡马队。”
    “你看清楚了?”曾国荃终于来了点兴趣,打起精神追问道。
    “看清楚了。”细作点头,说道:“小人在加入讨逆军之前是商队的伙计,见过很多骡马商队,可不管是山西的雷家乔家,直隶的刘家还是安徽的胡家,都没有任何一支商队能全部用这么好的牲口。所以小的当时就觉得奇怪,乱党军队怎么能舍得用这么好的牲口拉这么多不值钱的马料?”
    曾国荃也生出疑心了,忙又问道:“还有没有其他可疑的地方?”
    “还有一个。”细作答道:“那支乱党辎重队匆匆进城的时候,在城外街道上有些胡乱,押送那支辎重队的乱党士兵喊叫整理队伍时,小人亲耳听到,那些人说的差不多全都是京城口音,似乎象是从京城来的乱党军队。”
    “怪事,京城的乱党军队,怎么会千里迢迢的送这么多马料来河南?”曾国荃终于疑心大起,琢磨了许久之后,曾国荃还突然灵机一动,问出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那支乱党辎重队,今天什么时候进的洧川城?”
    “大概是上午巳时三刻过后,也有可能是午时正。”细作回忆着说道:“小人没洋表,不知道具体时间,不过肯定没到正午,因为今天出了太阳,当时太阳还没当空。”
    曾国荃听了也没吭声,马上叫亲兵拿来一块洋表赏给那个细作,那细作大喜赶紧道谢时,曾国荃却只是挥手叫他下去休息,心里也在盘算一个问题,“奇了怪了?我今天清晨六点左右被迫向五里屯发起的强攻,怎么还没用六个小时,还在洧川北面的乱党辎重队就已经收到消息,急匆匆的进了洧川城驻扎?”
    “这摆明了是许州的乱党用快马给那支辎重队送的信,几百车马料而已,不可能犯得着这么着急?难道这支乱党的辎重队有什么古怪?”
    满腹疑惑之下,次日清晨召集众将议事时,曾国荃也没急着布置继续扫荡清军城外据点的战术,直接就把那支可疑辎重队的情况告诉给了麾下众将,结果曾国荃麾下的一干湘军老人也是个个生疑,全都怀疑这支辎重队有可能是以运送马料为名,给许州清军送来更为重要的物资。然而到底是什么重要物资,湘军众将却一时猜不出来。
    “我知道什么了!”最得曾国荃喜爱的年轻猛将李臣典突然大吼了一声,“军饷!肯定是军饷!”
    “军饷?!”
    曾国荃呆了一呆,刚想问李臣典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时,蒋益澧、张诗日和刘连捷等湘军老人已经全部眼睛一亮,异口同声的吼叫道:“肯定是军饷!不然乱党军队绝对不会这么重视那支辎重队!”
    “九帅,末将敢拿脑袋打赌,绝对是军饷银子!”李臣典又兴奋的嚷嚷道:“我们打下襄城后,末将早就问明白了,河南这边的乱党军队已经有三个月只领一半军饷,托明阿向他们保证过,一定会在过年前全部补发完,还说过年可能会有犒赏!所以那些所谓的马料车里装的,肯定是乱党军队从京城押来的军饷现银!”
    曾国荃张口结舌,心里也顿时生出贪念,暗道:“如果真是军饷,那我们只要攻破距离不远的洧川城,那些军饷,不就都是……。”
    “九帅!干他丫的!打下洧川那座小破城,我们就发财了!”湘军群匪争先恐后的这么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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