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县城外,出现了诡异一幕。
    靺鞨酋长大祚厉,驱兵大动,猛攻县城四门。
    安东都护府其余的藩邦使节,并未作壁上观,而是一分为二,在东门和南门外驻留,而西门和北门,则是羽林卫将军骆务整的所谓迎迓队伍。
    却是骗鬼的,有谁见过没有仪仗,全是兵马的迎迓队伍么?
    两者相合,将大祚厉的扈从兵马,连同整个新安县城,都包围了起来。
    然而,大祚厉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满脑门子只有屠城报仇,这许多异常,他都没有留意。
    他亲眼见到自己悉心栽培的儿子,身首异处。
    那是他最中意的继承人,也是靺鞨族人崛起兴盛的希望。
    他此次来天朝朝贺,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用靺鞨的勇士和名贵
    大祚荣之死,让他出离了愤怒,却不至于让他发疯。
    真正让他疯狂的,是大祚荣的脸。
    他的脸上用鲜血刻着萨满符文,这是黑水靺鞨的萨满信仰中,最狠毒、最残酷的害人手法,名为转生魂咒,受诅咒的人,满身业力驱使,世代旅行地狱,轮回畜生道,不得超生,他的亲人眷属,也都为亡灵附身,饱受折磨,不得好死。
    见到眼前凄惨一幕,大祚厉怒气直冲天灵盖,浑身的鲜血却都凉透了。
    听得室韦护卫的解释,得知大祚荣死在新安县豪强之手。
    他便亲自到新安县城下讨个公道。
    却不料,新安县四门紧闭,竟然无人搭理。
    他靠的近一些,还有人拿箭射他,即便他躲闪的及时,仍是被射中了大腿根,险些丧失了男子汉的尊严。
    “大周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大祚厉又是气怒,又是后怕,摸着伤处,浑身发抖,颤巍巍挥舞着鞭子,“攻城,攻城,攻进去,我要杀尽这些南蛮子,报仇雪恨”
    靺鞨人逐水草而居,不善攻城,只会在城门前仰面射箭,或将铁蒺藜向城墙上扔,或驱赶马匹撞击城门。
    恰巧的是,城门上的兵马,守城比他们攻城更加不专业,手段稀少,只会泼热油,砸石头,相互之间并无一贯的指挥体系,一小团一小团地作战。
    一场菜鸡互啄,两日下来,互有折损,靺鞨人占据了明显的上风。
    今日天明,城门上来了一批新增的援手,这些人穿的不是军装盔甲,五花八门。
    大祚厉仍旧全军压上,攻势猛烈,毫不惜力。
    城门上的防守,倒是变换了花招,龙腾虎跃,有飞镖,有袖箭,颇为热闹,只是成百上千人,像是单打独斗一般,争强斗狠,毫无章法,与先前的府兵相比,花哨是花哨了,杀伤却更为有限。
    “哈哈哈”大祚厉仰天大笑三声,“大周兵马,还天兵,不过如此,我呸……”
    他组织了敢死队,在城墙上的射程内,举着盾牌,各种挑衅移动,挑惹他们的怒气,令重兵抬着石锥在墙下撞门。
    这一手再粗劣不过的掩护偷袭伎俩,竟取得了成功。
    城墙上的守兵只顾着抢机会击杀靺鞨人,杀得双眼通红,忘乎所以,全然忘了脚下的城门。
    大祚厉见一击得手,长大了嘴巴,呵呵有声,却是笑不出声音来,蒲扇大的手掌连连摆动,“杀,杀光他们”
    靺鞨人杀进城来,奉宸府夹在了诡异的咒日大宅和凶残的靺鞨人之间,鸡飞狗跳,狼奔豕突,顾不得什么使命和圣旨,没头苍蝇一般乱拱乱窜,只求一条生路。
    降龙罗汉趁此良机,摆脱了缠斗的敌人,逃入了咒日大宅。
    “哐当”
    黑漆大门关闭,降龙罗汉、咒日对视一眼,齐齐露出个释然的笑容。
    向谢瑶环拱手,“谢娘子,主人交代的任务,已完成十之七八,恭贺谢娘子逃脱牢笼,自此以后,海阔天空”
    谢瑶环微微蹲身一福还礼,“多谢二位壮士,不知后续如何?”
    降龙罗汉和咒日都是一怔,咒日性情腼腆,不喜出风头,垂头把玩着手上玉扳指,温润淡然,不肯搭话。
    降龙罗汉无奈,日前,他在客栈隐讳了一遭,终究还是要揭开这层血色面纱。
    “这座危城之中,除了这座大宅中的人,无人可活”
    “梅花内卫反骨之人,不论是隐匿在城中,还是侥幸逃了出去,也都必死无疑”
    谢瑶环身子抖了抖,腰间的翠玉羽毛摇曳起来,涩声问道,“如何做到?都告诉我”
    降龙罗汉迟疑片刻,沉沉开口。
    “外头攻城的,是靺鞨酋长大祚厉,他发狂,是因靺鞨世子大祚荣被杀”
    “杀害大祚荣的,是契丹蕃将、羽林卫将军骆务整,他们两人,奉命一同前来迎迓安东都护府使节团……眼下,骆务整就驻防在新安县城四周,逃出城的人,他一个都不会留”
    “大祚厉入城之后,势必凶性发作,大肆屠城……待他杀到这座大宅,安东都护府其余部落的扈从会与骆务整一同杀进城来,将大祚厉和他的残余扈从兵马,就地歼灭”
    谢瑶环阖上了双目,清冷的脸颊上,有泪水泠泠落下,打湿了胸前高耸的衣襟。
    昔日任性出走,叛出宫闱,自觉受了天大的委屈。
    而今郎君为接回自己,不惜自毁英名,迫害藩邦,草菅人命,荡空一座县城,糜烂一地庶政。
    两相对比,郎君深沉的情感,重于泰山,而自己心头那点女儿家怨气,简直轻如鸿毛到可笑的地步。
    越是深想,谢瑶环越是无地自容,贝齿紧咬着下唇,纤手握拳,几乎掐进了手掌肉里。
    “此事该如何了局?”
    降龙罗汉摇摇头,呵呵笑了两声,努力活跃一下气氛,“这个,属下不晓得,属下等都是粗人,只管闯祸,收拾残局,要主人大智慧大手笔才行”
    谢瑶环眼前一阵朦胧。
    郎君的族兄权泷,或许在这凛冬之际,已经发动了扫荡靺鞨的战争。
    神都的留守狄仁杰,许是在措置手段,迅速掩盖新安县的异常痕迹,清理弹压知情人。
    长安的权策党羽重臣们,定然在合纵连横,或施压或利诱或妥协,在事发之前,消弭任何可能的杂音。
    宫中的上官婉儿,应当在小心翼翼在武后面前递着小话儿,为新安县骤然发生的事变,做着铺垫。
    当一切定格,是权策俊逸的脸颊,与以往风轻云淡,从容写意不同,他的眉头紧紧皱着。
    并不是这局面比以往都要艰难繁剧,只因眼前所为,违背了他的本心。
    权策眉宇间的每一个褶皱,都烫在了谢瑶环的心尖上,炙热而又疼痛。
    “呜呜呜……”
    谢瑶环终究没有忍住,当着众多下属的面,双手捂着脸颊,像个孩童一般嚎啕大哭。
    她身后的死忠,无论男女,都跟着红了眼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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