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功元年腊月底,神都苑地下吐火。
    火舌蔓延,自天水公主府、相王府和合璧宫三处,延伸至原控鹤监工地,火势凶猛,地面为之灼热冒烟。
    冬日积雪,旁处都是白雪皑皑覆盖,唯有这几处,积雪融化,地面为之熏染黢黑。
    奉宸令、地官侍郎、恒国公张易之和寿春王李成器,同时失踪。
    神都留守、宰相狄仁杰和亲自前来查看,有人在黢黑的路面下,发现了一条漆黑的地下通道。
    狄仁杰深知此事不单纯,当即下令将掘开的路面原样掩埋,令神都苑负责营缮的内侍,立时将地火破坏的路面恢复如常。
    同时,以神都苑不靖为由,令洛阳府地方铺兵接管神都苑各处防务,尤其是相王府、合璧宫和天水公主府三地,授权洛阳府铺兵入内值守。
    合璧宫中,奉宸府的武士群龙无首,有那性子烈的,逞凶斗狠惯了,聚众反抗洛阳府铺兵入侵,他们的主子张易之失踪,却还有张昌宗的牌子好打。
    “尔等休得胡作非为,邺国公就在骊山御前,仔细我等告上一状,让尔等吃不了兜着走”
    “你们这些街头贱役,敢擅自闯入皇家禁苑,提防祸连九族”
    “退后,统统滚出去”
    ……
    双方对垒,奉宸府的武士竟不比洛阳府的铺兵人数少,论块头气势,更是远远超过,稳占上风。
    合璧宫这一路,是洛阳司马崔澄亲自带队,似是对反抗早有预见,端坐马上,见此异状,波澜不惊,手上轻轻一摆,更有大批铺兵涌入,源源不断。
    “本官奉政事堂指令,前来接管防务,劝谕尔等,莫要逞凶抗命”崔澄正眼都不曾看他们一眼,一手勒着马缰绳,一手轻轻捋着马鬃毛,语声冷漠,“否则,后果自负”
    “我呸,你个五品芝麻官,何曾管到爷爷们头上”
    “瞧着你面嫩,早些回家找你母亲吃奶,莫要在这里大言唬人”
    ……
    奉宸府的武士们污言秽语,不为所动。
    后头一阵骚动,有人将恒国公张易之的御赐白圭捧了出来,放在一个桌案上,焚香供起,摆在大门正中,桀桀狞笑,有恃无恐。
    “这是陛下御赐的白圭,有胆子的,往前一步试试,嘿嘿……啊……”
    一个神气活现的武士,被一只铁箭射中了眼睛,自后脑贯穿出来,摔倒在地,惨叫连声,像只死鸡一般抽搐了几下,很快便没了动静。
    鲜血飚撒,将那白圭染成了血红色。
    奉宸府的武士,唤醒了不吉利的记忆,惊恐万状,纷纷后退不迭。
    当初武后晕厥,在飞霜殿养病,他们据守飞霜殿,权竺也是用这种方式开路,强夺防务的,只不过,权竺射的,是他们的主子张易之。
    “嗡……”
    弓弦震动声良久不去,崔澄缓缓将弓箭放下,面如平湖,“本官来此,接管合璧宫防务,尔等若再敢造次,本官说不得,要平乱了”
    奉宸府的武士面面相觑,却是连一句硬气话都不敢说,便缩了回去。
    却并没有走远,而是在宫门内探头探脑地观望。
    铺兵向两旁分野,崔澄抡起马鞭,狠抽几鞭子,胯下骏马飞奔向前,奋起四蹄,将那桌案踹开,染成红色的白圭,碎裂成几片。
    铺兵跟随在崔澄马后,涌进合璧宫。
    红色的白圭,也不知被多少人践踏过,踩成了黑乎乎的。
    相王府的接防,很顺利,相王李旦偶感风寒,卧病在床。
    三子隆基、四子隆范都已早殇,长子成器又失踪了,次子李成义是宫女庶出,出身卑贱,向来不为所喜,出面应付换防事宜的,竟是不满十岁的幼子中山郡王李隆业。
    天潢贵胄,称帝成王,细细算来,子嗣落地成人,却比寻常百姓家还要艰辛。
    李旦的子嗣,比才入葬的兄长李显,更要单薄。
    李显还有重福、重俊、重茂三子在世,他只剩下成义和隆业两个了。
    失踪是官样文章,李旦心知肚明。
    所谓的地下吐火,定是地堡和地道被人发现,趁李成器和张易之两人会面之时纵火,将他们一同烧死在了地堡里头。
    九龙拱卫一彪,果真大凶之兆,插翅难飞。
    李旦劫后余生,惊吓过度,便病倒了。
    李隆业接洽换防,全程有求必应,洛阳府铺兵的针对性颇为明显,烧成黢黑的地面,都被严密管控起来,不容外人插手,他也只做未见。
    忙完这头,李隆业吩咐车马,离了神都苑,前往太平公主府。
    一路上,口中念念有词,隐约有父王抱病,长兄失踪,全凭姑母做主之类的言辞。
    显然是事先得了交代,鹦鹉学舌。
    “中山王,也是来拜见太平殿下的?却是不巧,殿下外出,去宗正寺探望安乐殿下了”
    在太平公主门前广场的大街上,迎面碰到了仪从煊赫的一行人,却是狄仁杰、欧阳通和韦巨源,政事堂在神都的三位宰相联袂而来,他们也是来求见太平公主的,扑了个空。
    狄仁杰浑浊老眼中,一抹怜悯之色一闪而过,多说了两句,“中山王若是不急,可晚些时候再来,也可交代门房管事,待太平殿下回返,到府上传个讯”
    论起岁数,李隆业与薛崇简几乎同龄,但他在外历练少了,没有见过大场面,听得狄仁杰和颜悦色,竟手足无措,涨红了脸,拱手道谢,轿帘却落下了,又要下马车,脚踏却没有放好,乱糟糟没个章法,颇见狼狈。
    “中山王不必多礼,我等告退了”狄仁杰轻叹口气,放下了马车帘幕。
    李隆业呆呆立在马车车辕上,愁眉苦脸,不知该如何进退。
    返回政事堂,狄仁杰三人默坐良久。
    神都连串诡异之事,局面已近崩解,各方势必要调和立场,妥协一致,给骊山一个交代。
    他们当朝宰相,能做的事情,却并不多。
    要不然,也不会联袂前往太平公主府。
    “二位同僚,孝和皇帝的丧仪已毕,依着陛下旨意,太孙殿下和安乐殿下也该启程前往长安骊山了,然而安乐殿下眼下还在宗正寺狱中,不知二位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狄仁杰选了个摆在明面上的切入口。
    “奉宸府办的案,可令他们移交证据,梳理一番,若无情实,自当开释”韦巨源先接话,他是李裹儿一系,虽说现在并入权策麾下,当表现出的忠义姿态,还是要有的,若是不然,哪个主子敢用他?
    “咳咳”欧阳通咳嗽了一声,“此事想来,倒不必如此麻烦,安乐公主被诬,与北郊兵变有干系,只要北郊兵变真相大白,所谓罪名,自然瓦解冰消”
    话到此处,又回到了禁区。
    说到底,这许多事,盘根错节,并没有他们能动的闲棋。
    “罢了,明日,再去拜见太平殿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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