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功元年腊月中,安西都护府龟兹城突发兵乱,安西军与右豹韬卫、左领军卫先后发生冲突,规模由小而大,演变为大混战,以至于不可收拾。
    与此同时,右豹韬卫本部大营也发生内乱,厮杀成一团。
    混乱之中,左领军卫将军武崇谦、郁林王李景荣,死于乱军之中。
    右豹韬卫大将军裴延休在乱起之初,便脱离值守,将陷入血火的兵马置之不理,领着亲兵护卫逃之夭夭。
    然而,他的运气委实不怎么样,天色漆黑,不辨方向,竟一头撞进了抹黑来犯的吐蕃论钦陵叛军中,部属亲兵死伤殆尽,裴延休本人被叛军俘虏。
    安西大都护公孙雅靖,见大势糜烂,无可挽回,放弃龟兹城防,转道疏勒坚守,同时传令碎叶、于阗等军镇坚壁清野,死守城池。
    一场混乱的浪战,龟兹城失守,论钦陵叛军近乎全歼龟兹城中的安西军、右豹韬卫,残部追随公孙雅靖,去了疏勒。
    由此,西域诸部大门洞开,暴露在论钦陵铁蹄之下,而沙州神武行军道主力兵马,侧翼也面临威胁,有遭到论钦陵叛军与逻些城势力夹击的危险。
    西域小国、部落习惯了朝秦暮楚,随风摇摆,见状丝毫不慌不乱,一夜之间更换了城头旗帜,箪食壶浆向论钦陵输诚,摇身一变,变成了吐蕃的拥趸。
    一系列操作,柔顺丝滑,毫无滞涩。
    沙州,神武行军道大营,公孙雅靖口中的粪坑。
    一连串的噩耗传来,营中上下陷入凝滞之中。
    中层将领和下头的官兵,担忧艰苦的战事前景,还有自己的性命安危。
    高层将领们,此时聚集在中军帐,关心的,却是千里之外,东、西两京的政治斗争。
    “郁林王的行囊,可是都在你这里?”武延基站在大帐中央,手中拿着一纸信笺,仰着面,凝视中军大帐上头刺绣的黑虎,声音缥缈,似是来自天外。
    他的面前,跪着个披头散发,满脸风霜的汉子,衣衫烂得片片缕缕,上头都是脏污血迹,透过不多的干净地方,能瞧出些许底色,正是领军卫的装束。
    这汉子手中捧着个织锦的行囊,已经打开,搜检过了,大多是些用度之物,还有一叠中枢钱庄的银钱兑票,这些无关紧要,要紧的东西,就在武延基手中。
    一封信。
    来自神都,东宫太孙殿下李重俊。
    信中指使郁林王李景荣,与裴延休合作,借论钦陵之力,谋害武崇谦和公孙雅靖,夺取安西军兵权,与武延基分庭抗礼,而李重俊自己,则会设法让李景荣脱离出神武行军道的节制,独镇一方,掌握西塞半壁兵权。
    “殿下,郁林王率部与安西军遭遇,莫名开始乱斗,战阵之上,安西军有个满脸流血的恐怖将官,将郁林王枭首,属下等群龙无首,不敌安西军攻势,仓皇四散……”
    “属下并非郁林王亲兵,这行囊包裹,也不是属下收拾,只是在奔逃途中,有人塞到属下怀中的,郁林王是否有旁的行囊,属下委实不知”
    那汉子声音像磨砂一般喑哑难听,干裂的嘴唇因动作过多,流出丝丝鲜血,随着嘴巴开合,血沫四溅。
    话说完,眼皮翻白,身子向前猛地一栽,仆倒在地上。
    “来人,将他带下去,好生医治”武延基摆摆手,自有帐外亲兵将那汉子抬了出去。
    帐中寂静下来。
    武崇敏默默站立了片刻,视线在帐中诸人面上扫过,在职方郎中刘芳敏这里,停顿了许久,他小看了此人,早晓得他是为构陷李重俊而来,却没有料到,为了达成目的,他竟能刻毒到如此地步,勾结外藩,葬送大周成千上万兵马。
    武延基缓缓将信笺贴身揣在怀中。
    “李笊听令,即刻集结你右领军卫全军三万兵马,整顿开拔,前往龟兹城,与公孙雅靖取得联络,联手收复失地”
    “是,殿下”李笊响亮地应了命令,但却跪坐在原地,没有动弹。
    兵凶战危,阴谋诡计迭出不穷,值此非常之时,他必须留在这里,支持薛崇简,军令之事,反倒等而下之。
    武延基蹙了蹙眉头,闷哼了两声,也没有计较,转过身,看着神色变幻不停的刘芳敏,冷声道,“刘郎中,军需查探之事,已到了尾声,而今大雪封山,道路难行,返回长安怕是不便,孤悬在外,也令人担忧,便在本王这中军大帐暂时住下,如何?”
    言下之意很是分明,他不打算在隐忍,要将刘芳敏这个搅屎棍子软禁了起来。
    “殿下吩咐,不敢不从”刘芳敏无喜无悲。
    “末将以为不妥”薛崇简清脆的童子音在帐中响起,他说的话,让武延基和刘芳敏都大为错愕,“刘郎中乃是夏官衙门上差,无缘无故,怎能擅自拘禁?”
    “郢国公此言极是”他话音刚落,李笊和杨思勖立即无脑附和,李景荣已死,裴延休被俘,中军帐中,武延基已经是光杆一条。
    “薛将军,你……”武延基出离了愤怒,眼前一阵阵发黑,闯进帐来报信的斥候,在他眼中都成了双影的。
    “殿下,逻些城吐蕃军队,正在大规模调动,行迹可疑”
    “刘芳敏,你倒是好本事,好一场争权夺利,竟不惜出卖天朝国土将士!用论钦陵对付了龟兹,这逻些城,是冲着本王来的吧”
    武延基身子发虚发寒,跌坐在主位上,转而怒视着薛崇简,“薛崇简,你还要养虎为患,纵容他到几时?”
    “殿下,凡事都要讲究证据,切莫含血喷人”薛崇简尚存有稚气的脸颊上,一派冷硬,咬定青山不肯放松,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大兄交代过,只要根本无恙,就让他们尽兴表演。
    任何人都不能干扰,任何人都不能。
    念头坚如磐石,话语中便加了刀锋,“并不是事态紧急,便可以随意牵连无辜的,如此作为,与酷吏何异?”
    “噗……”
    武延基一口心头血喷出,手指颤抖指着薛崇简,想要怒骂,却不知该从何骂起。
    “嘿嘿,洪洞县里无好人”
    “殿下保重”薛崇简站起来,微微躬身,拂袖而去。
    李笊和杨思勖等人都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
    刘芳敏也走了,竟真的无人敢拦他。
    他回到自己的小营盘,叫来了幕僚。
    “事已至此,你我已坐上了同一条船,告诉我,告诉我你们的计划”刘芳敏蜷缩在坐席上,显得无助又可怜。
    “如郎中所知,现在,太孙指使李景荣和裴延休勾结论钦陵,惑乱神武道和安西军的消息,怕是已经过了灵州,送往长安了”幕僚并无趾高气扬,谦卑如故。
    “消息直送长安便可,为何还要弄个逃兵将消息带回沙州,险些害我等遭遇不测?”刘芳敏紧跟着追问,这种自戕式的行事手法,他不能理解。
    “大局已成,我等遭遇不测,亦没有什么所谓”
    幕僚声音寡淡,丝毫没有畏惧,“若是没有这封信,武延基又怎么会吐血?他不吐血,或者说,他若不死,大营怎么会乱?大营不乱,逻些城的军队,又怎会趁势来攻?逻些城不来攻,又怎能算得上大动静?”
    “你的意思是,故意让武延基气怒攻心?”刘芳敏眯着眼睛,充满质疑。
    “呵呵”幕僚笑了,笑得很得意,“自然不是”
    “真正的原因,是那信笺上,有毒,剧毒”
    一阵冷风吹过,刘芳敏打了个哆嗦,呆滞良久,无力轻叹一声,“好手段”
    幕僚挑了挑眉毛,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这确实是他的神来之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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