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骊山,华清宫。
    权策带着女儿湟水县主权徽,入宫见驾。
    只不过,抱着小权徽的,却不是他,而是母亲义阳公主。
    义阳公主对他,那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
    平日里她都是左手抱着大胖孙子,右手抱着年画宝宝似的孙女,一手一脚照料他们,虽很是劳累,却甘之如饴,从早到晚,都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也就只有崔莺这个小儿媳妇过府拜见的时候,能分走她一些心思。
    长子要带了孙女儿入宫,义阳公主唯恐权策男人家心粗,照料不好她的心肝儿孙女,思来想去,索性请了旨意,带着崔莺和姚佾,陪着父女俩一同入宫。
    请旨入宫,对于其他皇族中人而言,再寻常不过,但搁在义阳公主身上,却是破天荒,她素来清净,绝不多事,更将宫禁视如畏途,若不是一腔慈爱,怕是绝不会有主动入宫的一日。
    “义阳拜见母皇”
    “臣拜见陛下”
    义阳公主屈膝福礼,声音放得很轻,还瞪了权策一眼,令权策也不敢高声。
    姚佾和崔莺两人,看在眼中,都是强忍笑意。
    武后见状,倒是不以为忤,摆手叫他们起来,迈步下了丹墀,探身向义阳公主怀中看了一眼,粉雕玉琢的湟水县主,正闭着眼睛,睡得香甜,两只手,握着秀气的拳头,高高举起,放在头的两侧,可爱到了十分。
    武后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也放低了声音,打量着义阳公主,有几分挑剔之意,“人道是,女子本弱,为母则强,你却是迟了二十年,做了祖母,才晓得担当,算是长进了”
    一句话,说得义阳公主面红耳赤,眼圈通红。
    生平头一回,挨了武后的责难,她没有觉得委屈怨怼,而是激起了内心的共鸣。
    她出嫁权毅,颇有隔阂,彼此不亲近,诞下权策,也无心教养,汲汲于财货,只想着钱帛傍身,才有安全感。
    权策基本上是他的姨母高安公主带大的,常常整月整月的食宿在高安公主府。
    时至今日,姨甥之间的亲情,有时也稳稳越过了她这个做母亲的。
    扪心自问,那个时节面见武后,若是权策在熟睡中,她定是不敢像眼下这般,低声失礼的。
    权策上前半步,轻轻揽着她的肩头,歪头冲她露出个纯净的笑容。
    “义阳知错……”义阳公主被触动柔肠,用手心在眼角旁抹了抹,躬身认罪,双臂却是稳稳的。
    “罢了,你终究是个有福气的,这般拧巴性子,竟养育得好儿子好女儿,天道无常啊”武后扫了权策一眼,莫名叹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艳羡和费解。
    “义阳的福分,都是母皇给的……母皇洪福齐天,定能万事顺遂”义阳公主不明究竟,逊谢之后,多说了两句宽解之词。
    武后微微诧异,义阳公主在她面前,向来是惜字如金,从不肯多说一个字,许是因为难得,这句泛泛的恭维宽慰,竟令她心生异样,笑了笑,“承你吉言了……咦,小如意醒了?”
    义阳公主低头一瞧,果然,权徽咂吧着红艳艳的小嘴儿,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金碧辉煌的宫室穹顶,似是颇感兴趣。
    武后伸出手,将权徽接过来,抱在怀中,好奇地问道,“她平日里醒来,也是这般省心?”
    义阳公主满面慈爱,难以抑制,有些骄傲地道,“只要是睡得安生,又不饥饿,如意甚少啼哭,比她兄长要省心许多”
    武后细细打量权徽的相貌五官,“唔,待她长大,咱家的第一美人,裹儿怕是当不得了”
    义阳公主掩嘴咯咯笑。
    武后伸出手指肚,在权徽脸颊上轻轻一抹,试图逗弄她一下,引走她的注意力,却没有成功,权徽伸着小胳膊,努力扒拉武后的手指,眼睛却一眨不眨,仍旧盯着穹顶看。
    武后无奈,也仰头看了看,发现穹顶上满目金色,繁复精致,呈现极致的对称,不由失笑,“如意也随了她父亲,喜爱金色不成?”
    “大郎喜爱金色?”义阳公主胆子大了些,看了看身边的长子,失声问道,“瞧你在府中穿用,都是素淡颜色”
    武后突然有种优越感油然而生,语带嗔怪地道,“他呀,自己穿,自然是越素越好,但却是喜欢瞧旁人穿金色的,太平有一处阁楼,原本雍容贵气,听了他的话改建,整栋楼都成了金色的,这般艳俗,还敢取名叫琥珀,你瞧着,那阁楼哪里还有半点剔透灵气?”
    权策揉了揉鼻头,不做辩解,心头却是腹诽,即便再难看,再艳俗,太平公主还不是得照着他的喜好重修?
    武后的口吻和她提及的太平公主,包括权策的反应,都令义阳公主有些不适,主动转开话头,将姚佾和崔莺引上前见礼。
    “听说,你在跟着云曦打理府中商道?”武后问姚佾,“你父亲为朕理财,你为夫君理财,倒是一段佳话”
    “陛下过誉了,父亲操持国计,为陛下尽忠,乃是天下正道,奴奴只是做些家务琐屑事,不敢相提并论”姚佾落落大方,应答从容。
    武后轻轻点头,突地起了别样心思,问道,“朕早便听闻,权策府上,商道金山银海,你可晓得具体数目?”
    “奴奴晓得”姚佾脆声应道,旁边的义阳公主脸色有些发紧,“府上只经营商道,除了陛下赏赐,没有田土山林和矿产等物,原本还有浮财,以数千万贯计,后夫君安排下来,在四塞之地,囤积田地,不拘山林湖泽和草地,都以高价买了来,浮财也所余不多”
    “哦?你买藩邦土地,作何用途?”武后凝眉,直接问权策。
    权策坦坦荡荡,“臣现下,在商贾之中,颇有影响,想着带动他们,一来,朝中渐渐收紧土地集中,也好给他们的钱帛一个疏散处,二来,以商人钱帛开道,行圈地之实,收移民实边之效”
    武后沉默良久,“用出的钱帛,要多久才能收回?”
    权策看向姚佾,她眨巴着眼睛心算了一会儿,“约莫着,须五年时间,可用商道收益填补”
    武后不再追问这个,转而看向崔莺,“朕赐婚已久,权竺要十八才婚娶,办个订婚礼倒是无妨,可有日程?”
    “回陛下,民女近来,忙于筹组青要山书院,已近尾声,与郎君约好,青要山书院来年春日启幕之时,便同期定亲”崔莺的声气,与姚佾相比,少了女子柔媚气,显得干练。
    “咯咯咯”这时候,权徽突然笑了起来,逗得众人陪着她一起笑。
    武后趁势转身,抱着她向御座行去。
    背影颇为萧索。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
    李显和韦氏?
    李旦和窦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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