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君丧,山陵崩。
    狄仁杰立即召集神都留守朝官,齐聚东宫举哀,由宗正寺会同春官衙门、太常寺及内侍省着手料理丧仪典事。
    另一面,飞马将哀讯禀报骊山。
    神都内外,数个时辰之内,便一片素白。
    永丰里的勾栏闭门歇业,富商大贾的灯红酒绿,也都告一段落。
    除了哀乐,不闻丝竹之声。
    无论皇族公卿,还是文武群臣,坊市百姓,同声哀悼。
    传令之下,神都周边文臣武将,士绅耆老,依序前往宫中站班吊祭。
    这是神都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混沌时段,也是政治大局压倒一切,许多行事细节,无暇追究的时段。
    更是兴风作浪,排除异己的最好时机。
    作为亲弟亲侄,相王李旦带着寿春王李成器、巴陵王李隆范、中山王李隆业、汝南王李隆悌四个儿子,一道前往东宫吊唁。
    李旦顺着礼官指引,趋步上前,行礼如仪,却并不专注,东宫故地,他以往曾居住了数年之久,颇有倦怠,然而,如今重新涉足,心头别有一番滋味。
    他有三个嫡亲兄长,李弘、李贤、李显,次第陨落,这是冥冥之中的天理定数,九五之位,命定落在他身上。
    李旦眼中腾起炽烈的火焰,心中有莫名的怒意在嘶吼,这里,本就属于他。
    到了内室,瞧着排成一列的孝子贤孙,李旦的眉眼阴沉了下来。
    庶出的黄口小儿,本不足挂齿,奈何他身上却背着太孙的名号,实在是一大绊脚石。
    致哀完毕,李旦略过排在最前头的李重俊,来到平恩王李重福面前,握着他的双手,老泪纵横,哽咽着道了声节哀顺变。
    李重福许久没有登台亮相,许多人都已经遗忘了他,自也乐得配合,哭得呜呜有声,一口一个相王叔,叫得十足甜腻,令他下首站着的李重茂,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很快便轮到他了,李旦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瓜,蒲扇大小的手,几乎盖住了李重茂的整个头颅,意味深长地道,“重茂啊,你还小,胳膊腿都还细嫩,要听兄长长辈的话,该你的,才去拿,不该你的,不要伸手去抢,叔父教你一句圣人教训,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一席话说的前头静默站立的李重俊脸色剧变。
    李重茂固然懵懂,也听出了李旦话语中的不善,登时有些绷不住,左顾右盼,无人援手,带着哭腔道,“侄儿领训,谢过叔父”
    “相王叔,父亲尸骨未寒,你是要打上门来么?”正在此时,素白帘帷一卷,灵堂后头转出个披麻戴孝,难掩俏丽的安乐公主李裹儿,笼着袖子款款行来,脸色有几分苍白,眸子却是精光湛湛。
    李旦脸皮抖了抖,收回了大巴掌,板着脸,仍旧端着长辈架子,“安乐这是说得甚话?你也晓得你父才走,便敢目无尊长了不成?”
    “相王叔晓得自个儿是长辈,那是再好不过了”李裹儿轻哼一声,揭过这茬不提,转而道,“依着礼制,神都驻在南衙军卫,中郎将以上,都将入宫吊祭,夏官袁尚书,最爱听相王叔指点,还请相王叔多费费心思,提点一二,稳妥排期,严加约束,以策万全”
    “军伍中事,没有小事,这些将官少不得都会带一批丘八武夫随行,可莫要惹了乱子出来,冲撞了父亲英灵”
    李旦眼皮子闪了闪,灵光闪现,像是突地得了祭司的祝福,顾不得在东宫夹枪带棒耍威风,干笑两声,“安乐且放心,有叔父在,定当安排得万无一失”
    “多谢叔父,丧信已经送去了骊山,想来皇祖母不日便会派遣重臣回神都主持丧葬仪礼,一应安排,须耽搁不得”李裹儿又随口叮嘱了两句,转过身,望着李显的棺椁,哀戚不胜。
    李旦眯着眼看着她的背影,如果方才李裹儿只是随口一说,那么后头这一句,暗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想到军议时候李裹儿的主动谋求合作,心下稍松。
    “安乐节哀,且保重身子,日后你肩头上的担子,还重着,叔父且先行一步”
    李旦说得也有些露骨,暗示他会有厚报。
    李裹儿转过身,垂首屈膝,福了一福,全程没有让李旦瞧见她的脸颊。
    李旦点点头,大步流星离去。
    “安乐殿下,你就不怕事情闹大,不可收拾?”李重俊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愤怒莫名,狰狞着脸颊质问。
    李裹儿抬起头,一张脸颊淡如清水,仍旧不曾正眼看他,若不是大兄扶持,这庶出奴儿,哪里有资格坐稳东宫。
    她撺掇李旦在军伍中妄动,并不怕他翻天,既是武崇敏在监控相王府,李旦这时候的任何动作,都只会反噬他自己。
    “怕?我只怕事情闹不大”
    李裹儿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李重俊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李重福在旁边嘿嘿冷笑。
    “呜哇……”憋了许久的李重茂,终于憋不住了,响亮的哭了起来。
    哭笑之间,令这太子殿下的丧礼,显得无比荒诞。
    当晚,巴陵王李隆范,在神都苑为伯父举行纪念文会,召集大批文人,书写悼念诗词,以寄托哀思敬意。
    太子殿下的薨逝,是当前神都最大的政治,人人都在努力钻营着参与感,借着这股子东风,李隆范也享受了一呼百应的感觉,应召而来的文人林林总总,多如过江之鲫。
    只是,在一众白衣斓衫,风度翩翩的文人墨客中间,间或夹杂着几个络腮胡、高大粗犷的汉子,也穿着素服,却是绷得紧紧的,很不合身。
    李旦这边紧锣密鼓地忙碌起来,梁王武三思也没有闲着。
    他趁着李显薨逝的这波混乱,层层运作,下了黑手,将打入大狱的春官尚书李尚隐,弄死在狱中。
    死法是他精心选择的,将关于方城县主的污秽书册,撕成一页一页,浸了水,蒙在李尚隐的脸上,令他窒息而死。
    武三思知道李尚隐并不是幕后黑手,很大可能是个蒙冤的替死鬼,但他顾不得那许多,真正的黑手,他也未必得罪得起,暂且处死个朝中重臣,宣泄了心头怒火再说。
    心情愉悦,打道回府,才在门前下马,便听到后院传来一曲琴音。
    驻足凝神细听,武三思捋须而笑,“唔,方城弹的,这是三生石上”
    自从上一回猜错了女儿弹的曲子,他很是下了一番功夫,辨别三生石上和梅花三弄,已经是毫无问题。
    “呀……县主……”
    琴声突停,紧跟着传来凄厉的叫喊声。
    武三思大惊失色,四肢发软,一阵风般狂奔到后院,连打带踹,将挡路的下人仆役驱散。
    隔着阁楼窗棱,瞧见他那娇憨可爱的乖女儿,已然挂在了房梁之上。
    旁边的案几上,摆着厚厚一摞书册,还有层层摊开的画轴。
    “噗……”武三思一口心头血喷涌而出,双目赤红一片。
    “谁,是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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