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安喜门。
    尘土飞扬,一行官家队伍徐徐靠拢。
    城门前,有个紫袍侍郎和一个绯袍郎中率众人迎候。
    被权策一脚踹去安东都护府的春官尚书李尚隐,历经三个多月的风雨尘灰,完成了差事,返回神都。
    他清瘦了些,脸颊也黝黑,但精神尚好,自马车上下来,笑着拱了拱手,“宋侍郎、蔺郎中久违了”
    “尚书远行辛苦,访查民生,施行善政,设立学政官,引中原士子前往安东都护府讲学,可称一路德声遍布,造福黎民苍生”春官侍郎宋之问上前逢迎,语出真挚。
    他是真的感激李尚隐,想当初,他以侍郎官职执掌春闱,竟遭到迂腐之辈抵制,举步维艰,而蔺谷以贡举郎中身份主持春闱,一路顺遂,令他颜面无存。
    好在风水轮流转,转过身来,宫中上官昭容出手,金榜题名的今科进士,都被撵到了地方当学政官,结结实实给他出了一口恶气。
    “唔,宋侍郎言重了,本官不过是奉命办差,学政官的善政,当归功于陛下,归功于上官昭容,泽被苍生,当然了,还有今科的新进士们,舍弃一身荣辱,自愿前往地方,为化育天下尽力,高风亮节”
    李尚隐听得很是愉悦,微阖双目,胡须都不自然地抖动着起来,口中很没诚意地谦逊,眼睛一轮,瞧见了笑吟吟站在后头的蔺谷。
    “啊,蔺郎中也来了”李尚隐迈着四方步到蔺谷面前,抬起了头,准备迎接下一轮的吹捧疾风。
    然而,他错了。
    蔺谷官位不及宋之问,但后台却比宋之问要硬扎得多了,本身又是正统科班出身,无所畏惧,躬身施礼,温言道,“见过尚书,尚书一路辛劳,成就可圈可点,朝野赞许一片,听闻岭南道唐观察使对治下教化颇多不满,想来还须尚书这等能臣走一遭,才能凝聚岭南士林,重振名教威风……”
    “化育英才,有教无类,圣人教导煌煌在上,想必尚书不会厚此薄彼?”
    这一番话,连消带打,将他的得意抹杀得干干净净,前后堵得瓷瓷实实,李尚隐面上登时阴云密布,北上安东都护府,一路颠簸,让他受了十几斤,要是去了天涯海角的岭南道,他怕是要将这把老骨头都扔了出去。
    当下按捺不住,气急败坏地厉声训斥,“哼哼,不劳蔺郎中操心,陛下神目如电,上官昭容持正秉衡,朝政大事,自有法度章程,你区区一介绯袍官,岂能胡乱议论?还请蔺郎中多多自重才好”
    “尚书教训得极是”蔺谷面如平湖,仿佛挨训斥的不是他,从容应对,“下官失言了,岭南道之事,下官自会具折上奏,请陛下和权相爷明断”
    “哼哼”李尚隐听出了他别苗头的意思,用权策的大帽子压迫他,冷哼一声,嘲讽道,“权相爷若不曾请假,在朝理事,自是可发表高论”
    蔺谷点到即止,不逞口舌之利,笑而不语,避让到一边。
    反倒是李尚隐,觉得回京当日,便让个属下给添了堵,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台,狠狠盯了蔺谷一眼,拂袖而去。
    旁边,宋之问挑了挑扫帚眉,嘴角溢出得意之色,李尚隐和蔺谷对上,代表着上官婉儿一系和权策一系的角力,无论对他个人来讲,还是对他所属的二张兄弟派系而言,都是一桩大大好事。
    李尚隐尽自憋了一肚子火气,该履行的官场礼节还是少不得的,回府沐浴更衣之后,便入太初宫政事堂,拜会神都留守、次相狄仁杰。
    “下官李尚隐,拜见狄相”李尚隐深深躬身。
    狄仁杰抬起头,看着衣冠齐整,神完气足的李尚隐,神情有几分复杂。
    以客观来看,李尚隐算得颇有干略,被权策排挤出外,仍能擘画学政,但从政治立场来看,此人却不是善类,上官婉儿的帮凶,给她提供了武器攻击权策,致使同党后进,悉数发配地方。
    “李尚书免礼,一路辛劳,若无他事,便可早些回府歇着”狄仁杰无意与他多做盘桓,权策虽将他们的关系定位在合作上头,但他却自有操守,许多事不方便做得太露骨,姿态却是必须要有的。
    李尚隐对朝中的中立势力领袖狄仁杰是向来敬重的,本要多说几句,交流些塞外的人文风情,却不料狄仁杰开口便是逐客,打好的腹稿登时堵在了嗓子眼儿里,难受得紧。
    “是,下官便不搅扰狄相,改日再登门拜望”李尚隐心念电转,以为是有行事不谨之处,得罪了狄仁杰,留下个扣子,以便日后借机转圜。
    “唔”狄仁杰含混应了声,埋头案牍,不再理他。
    李尚隐步出政事堂,蹙了蹙眉头,侧身回头,不远处的廊柱后,有人影鬼鬼祟祟似在跟踪他。
    他心中微微一提,颇感不妙,今日蔺谷当众出言相逼,狄仁杰又爱答不理,还有小人监视,稳妥起见,他放弃了转道去春官衙门官署的打算,先回府去,将神都的风向,弄清楚了再说。
    他加快了脚步,不到半柱香便来到了明德门,此门分野,以左为宫禁,以右是双曜城。
    “李尚书?”前头传来一声唤。
    埋头赶路的李尚隐抬起头来,却见是太子太师、梁王武三思。
    李尚隐心头更是警铃大作,微微却步,保持了距离,躬身施礼,“见过梁王殿下,臣有要事在身,失礼了”
    他拧身要走,武三思却不给他机会,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显得非常亲近,“李尚书办完差事回京了?瞧瞧,可是黝黑了不少,怕是受了不少苦楚,想想也是,这驱驰塞外哪里是我等上了年岁的人能担待的,权相爷,也是太过心狠……”
    “多谢殿下挂怀,臣……”李尚隐浑身紧绷起来,打断了武三思的殷勤,急于摆脱。
    “啊,对了,陛下巡幸长安,神都只有太子殿下坐镇,李尚书既是回京,也当拜见太子殿下,以尽人臣本分,不如随我一同前往东宫,向殿下请安?”武三思只是不理,另外提起了话头,人臣本分的大帽子压下,却是不容拒绝。
    李尚隐惊惶无地,却无可奈何,“本当如此,愿从殿下之命”
    武三思点点头,转身当先而行,眼中精光闪过,抓了个挡箭牌,他却要探探,李显病情的真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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