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宫,双曜城,东宫。
    安乐公主李裹儿在寝殿默坐。
    她的面前,摆放着一份条陈,上头是宗正寺拟定的公主府规制,以及属官配备,依着规矩,有许多地方,是留白的,由公主本人做主安置。
    由郡主晋封公主,没有和亲,也不是出嫁,凭空而来,似是难得的恩典。
    她们小一辈的姐妹,大多还是县主,迄今为止,只有天水公主权箩,最先达成了这个成就。
    出宫开府,也是一桩好事,毕竟身在宫禁,耳目众多,许多事情并不便给,有所动作还要绕上九曲十八弯,代价高昂,出宫得了自由身,便可凤翔九天,自在行事。
    然而,这一切好事换来的喜悦,在后头册立李重俊为皇太孙的旨意宣达之后,全都烟消云散。
    如此看来,她这个尊贵的嫡支女儿,不像是风风光光开衙建府,更像是斗败的公鸡,与李重福一样,被驱逐了出去。
    而这东宫,日后便是庶出奴儿的地盘儿了。
    “啪嗒,啪嗒”
    泪水微凉,落在面前的字纸上,将“开府牡丹苑以北”七个字晕开,难以看清。
    牡丹苑在洛阳东南隅,伊水边,与西北角洛水边的太初宫,几乎是对角相隔,距离不能更远。
    “大兄,好狠的心”
    李裹儿低声呢喃,神情怔忡,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权策入局,是她使的计策,借着他的势,缓解危局,权策倒是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一出手,便遏制了敌方的攻势,
    白嫩的脸颊上珠泪滑过,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殿下,太……那人来了”影奴轻声细语,眼睛直愣愣的,带着浓重的恨意。
    东宫之中,能让影奴用那人指代的,只有皇太孙李重俊了。
    “呵呵,黄鼠狼,来给鸡拜年了”李裹儿的神色陡然凌厉起来,泪痕未去,烟眸中已经满是戒备,“呸呸,就凭他,也配做黄鼠狼?充其量是只腌臜的土拨鼠,得志便猖狂,掂量不清几斤几两……”
    影奴深知她的性情,待她宣泄完怒气,顺着她道,“他在外头苦等,怪恶心人的,殿下大人大量,不妨见他一见,看他有什么话好说,若是说了不中听的,轰了出去便是”
    李裹儿轻哼一声,没有出声。
    影奴会意,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未几,李重俊的瘦高的身影出现在门前,他的姿态虽不似以往那般瑟缩,但也没有趾高气扬,面色久卧病榻导致的苍白还没有完全褪去,看向主位上肃穆端坐的李裹儿,眼神中的复杂一闪而逝。
    他不会忘记,眼前这个艳若桃李的妹妹,险些要了他的命去。
    “裹儿,武三思传了消息给我,又说了些朝局变动,你耳目灵敏,许是更早得了消息,我来,也是啰嗦几句”李重俊没有提及道喜之类的话,措辞也很谨慎,避免刺激到李裹儿。
    “哼哼,我区区一品公主,哪里敌得过你堂堂皇太孙,自然要请您指教一二,到底又出了哪些变故?”李裹儿并不如何领情,晶莹的耳朵却竖了起来。
    “皇祖母令恒国公、奉宸令张易之为地官侍郎,补齐缺额……应梁王武三思之请,罢去权策武师傅之职,应权策所请,以宋璟接任此职,同时,以梁王武三思为太子太师……”
    “哼哼,倒要恭喜你了”李裹儿听到这里,嘴角抖了抖,说得有些尖酸,权策去职,由宋璟接上,表明权策的支持仍在,作为拥立太孙的首倡之人,武三思入东宫,自然也是李重俊的助力。
    李重俊苦笑摇头,接着道,“因云奴之死,宋璟办差不力,罢去秋官尚书之职……”
    李裹儿愣了愣,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继而有些许凝重,宋璟丢了秋官尚书的位子,专任太孙武师傅,形同丢了实权,滋味不大对,她相信,权策与武三思的联合,一定是权策占据主导的,他怎会吃这么大的亏?
    李重俊精力有些不济,揉了揉额头,疲惫地接着道,“晋升秋官衙门督捕郎中黄选为秋官侍郎,暂摄秋官尚书事”
    一个郎中,青云直上,升了侍郎不说,还主掌一衙,在法司之中,具有这种能量的,除了权策,别无外人,李裹儿有些怜悯地瞥了李重俊一眼,显然是因为某些不可知的原因,宋璟失去权策信任,被踢出局,发配到东宫来了。
    李重俊叹息一场,有些头晕脑胀,他才康复,又有这许多事纷至沓来,繁荣复杂,千头万绪,别说驾驭,便是领会起来,都颇费心力。
    “说起来,我已有大半月未曾见到父亲,他眼下状况还好?”
    李裹儿不在意地轻哼了一声,“你若想要探望,自去便是,何必来问我?”
    李重俊正有此意,只是出于尊重李裹儿先前在东宫的管制权,开口一问,尽到心意,李裹儿搬离东宫进入倒计时,他也不信李裹儿会做无谓的阻拦。
    李裹儿妙目流转,波光闪烁了几番,突地咯咯娇笑了起来,“大兄,你是想念裹儿的好处了么?将裹儿弄出宫,又与李重俊割席,咯咯咯,定是这样的,真是裹儿的好大兄呢……”
    偏执疯狂的笑声,回荡在花团锦簇的寝殿中。
    谷水,碧血坞。
    传旨的内侍破例在内堂宣旨。
    此时嵩阳郡夫人芙蕖已经临盆,稳婆仆妇都在产房中忙碌,不时传来芙蕖喑哑的痛呼声,权策不愿远离,无法分身,内侍是最会趋炎附势的,自是不敢为难,寻了个变通的法子,站在二门的门槛上,面南背北,充了场面。
    “……卿为贵胄,而起于微末,年资非厚,而屡有殊勋,以家国兼顾,而能义节同显……文武并举,成朝堂士林之冠冕,宽严相济,为海内四夷之仰望……兴文教于州郡,建武功于行伍,忠顺谨严,善始克终……而今,天朝之威遍布于八荒,大周之恩普降于六合……鸿基肇建,功臣合该受赏,大业既成,忠良理应归位……敕命新安县公、鸾台侍郎、通凤阁鸾台平章事权策,转文昌左相,领班参政,加开府仪同三司……”
    “权相爷,奴婢给您道喜了”权策站直了身子,内侍一骨碌跪了下去,连声道贺。
    “诸位太监多礼了”权策伸手虚扶,面上有欢喜之意,但也有限得很。
    权祥等人早安排了打点,丰厚的喜封红包人人有份。
    “哇……”
    恰在此时,产房中,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啼。
    “恭喜主人,芙蕖夫人诞下小娘子,母女平安”
    “哈哈哈,我有女矣”
    权策喜出望外,纵声长笑,气冲霄汉。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有微风拂面,权相爷便已经使出八步赶蝉的绝妙轻身功夫,出现在了产房门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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