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特人,聚居于西域康国、石国,本是这两个城邦的少数派,但却极善经商,尤其长于理财,利用财富攫取了康国的主导地位,渐成统治阶层。
    贞观年间,大唐铁骑先后与突厥、薛延陀等草原部落血战取胜,建立了安西四镇,康国作为西域众多小国之一,随风归附,穿行丝绸之路,往来长安东西两市,不少粟特人逐利而来,迁居大唐,以曹姓、康姓、石姓为汉姓。
    粟特人风俗重利轻义,利之所在,无处不至,无所不为,家族中追溯亲情,止于父辈,祖辈以上,则六亲不认,家庭单元极小,世代以从商为业,“男年五岁,则令学书,少解,则遣学贾,以得利多为善”,男子成年后就须脱离家庭,自去经商谋生,兄弟、父子之间财产分得清清楚楚,父子之间借贷银钱,要计算利息,兄弟争夺产业,也常常兴讼于官府,不以为耻。
    武周革命之后,原本聚居在长安西市的粟特人,大部分迁移到了神都南市,因嗅觉灵敏,搬来的早,大都在神都扩建之前的内城购置了房产,数年之间,价值比起当初上涨了数十倍不止。
    作为商人,他们大抵会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和投资眼光而骄傲。
    少府监令、济阳郡公武崇行,也为他们的选择而高兴,内城城防严密,坊市屋舍密集,这些粟特人聚居一处,施行抓捕,无须惊扰太大。
    黢黑夜中,万籁俱寂,独有一处临街茶楼烛光微微。
    武崇行坐在桌案边,无心品茗,呆呆坐着,脑中盘算前后来去,唯恐有所疏漏。
    “呵呵,崇行呐,此事策划已有月余,又得大郎首肯,按部就班施行,都是顺利的,眼下只是收网,无须忧虑过甚”武崇行的对面,坐着个英挺青年,穿着武将常服,神完气足,他是杞国公、左武侯卫大将军李璟。
    “国公说的是,万事俱备,量那些粟特人摆弄不出什么花样,右相今日未曾亲至,本也说明,他对崇行郎君是放心的”旁边还坐着一人,气质华贵矜持,是清河崔氏嫡孙、洛阳司马崔澄。
    “多谢二位宽解,此事牵涉甚大,后续许是还有朝堂角力,崇行担忧有所不谨,累及大兄宏图”武崇行勉强笑了笑,饮了一口茶,倒也不隐瞒心事。
    他与武崇敏,在权策面前,身份极其特殊,说是视若亲弟,都已经不足,更像是培养看顾亲子,因此之故,权策身边人,对他们从不以官位、爵位相称,亲近有加。
    “崇行郎君这般,已经算得沉稳了,想当初,我初次履职,只是缉拿个采花贼,连坐都坐不安稳”崔澄自嘲给武崇行解围。
    三人说话间,下面的长街上,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
    大批官差与武侯卫官兵擎着火把,将这处坊市的数十家府邸,团团包围了起来。
    “哐哐哐”剧烈的敲门声,惊醒了睡梦中的粟特人。
    “快些,都滚出来,你们的案子发了”
    “呔,休要歪缠,仔细爷爷手上的铁尺”
    “我呸,狗贼,当谁没见过银钱,拿十文钱来恶心人”
    ……
    武侯卫的官兵在四周布防设卡,严防有人遁逃,洛阳府官差则闯门入户,挥舞着铁尺,将里头的人,无论主仆,都拘押出来,用枷锁锁了,在街上排成长长的队列,衣衫不整。
    “诸位官人,诸位军爷,敢问何故拘捕老朽族人?”有比邻而居的粟特人,也被这般大动静惊醒,有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像是个头面人物的样子,出来打问。
    “天朝律法在上,他们定是犯了事,本官才会拘拿他们,此事与尔等无关,休要多言,仔细祸从口出”带队的官员很是不客气。
    那老者面色不变,甚至有些笑呵呵的,他是典型的粟特人,只要不动他的钱囊,万事好说,“官人切莫动怒,老朽曹令中,非是外人,在少府监有个微末的官职,跟着武监令做事,若是方便,还请透露一二,若是有所妨碍,便当老朽没有问过”
    带队官员犹疑片刻,那么大动静,也不是什么隐秘事,便开口道,“好叫足下知晓,你这些族人,可是黑了心肝,竟敢在神都天子脚下,诱拐贩卖天朝良家女子……”
    “要不是我天朝礼仪上邦,我又穿着这身官袍,恨不能将他们挫骨扬灰”
    带队官员说到后头,怒不可遏。
    听到这话,老者面色严峻,拱了拱手,急匆匆回府去,今夜却是睡不成了,抓了这许多家人,保不齐有借贷往来的,还须盘点一二,早些止损。
    “官人,我们冤枉……”
    “闭嘴”
    披枷带锁的粟特人,听到了官员的指责,登时嚎叫起来,叫起了撞天屈,旁边看守的官差毫不留情,铁尺哨棒劈头盖脸砸下。
    “哒哒哒”
    夜空中突地响起脚步声,有不少人影在黑暗中四处奔跑,状极惶恐。
    “来人,速速通报武侯卫,有贼人潜逃,速速追捕”
    武侯卫的官兵呛啷啷拔出刀剑,如狼似虎,黑影闯进哪里,他们便追到哪里,这些官兵没有铁尺枷锁,看他们的作态,似乎也没有打算用这些娘们儿物事,闯进门户之后,便是刀剑说话,大开杀戒。
    一夜之间,遭到屠杀的粟特人,足有上百户,街面上,鲜血为之横流。
    茶楼上,武崇行、李璟和崔澄三人居高临下,静静看着眼前的血色。
    “逆者杀,从者用,阖族驱,得用者赦”
    武崇行闭上眼,脑中浮现出一张纸笺,上头写着这一行字,那是大兄写给他的,他不会让大兄失望,颤抖的心,缓缓坚硬起来。
    平恩郡王府,夜宴正酣。
    与千金公主府的夜宴相比,人数少了些,分量也差了些,好处在于兼收并蓄。
    李重福是东宫庶子,又是二张兄弟的侄女婿,太平公主青眼相加,与朝中各方几乎都千丝万缕,是个节点人物。
    政事堂就是朝堂格局的缩影,上得台盘的各方势力,都在政事堂有代表人物。
    今夜,政事堂宰相们,权策、王方庆和末位宰相杨再思都到了,武三思、豆卢钦望、狄仁杰、欧阳通四人也都派了子侄代为前来,可见朝中各方,至少是不反感李重福冒头。
    权策本不打算停留太久,却身不由己。
    太平公主一直与权策坐在一起,安乐郡主李裹儿便一直偎在太平公主旁边,借着话茬儿撩拨权策,很快便让太平公主抓住了其中异样。
    太平公主并非拈酸吃醋的性子,香奴还是她送到权策榻上的,但她吃软不吃硬,李裹儿表现得明显,带着点挑衅意味,她岂会容忍,当即针锋相对了起来,甚至波及了宴席上前来敬酒的来宾。
    没过几个回合,捷足先登,又已经得了朝野舆论认可的太平公主,便稳稳占了上风。
    李裹儿却不气馁,不再正面相接,借着太平公主应酬的时候,悄悄挪到了权策另一边坐着,伏在他耳边,细声细气,央求权策改日入宫,给她作肖像画。
    权策点头应下,顺带斥责了她几句,让她不准胡闹。
    “姑母,大兄要给裹儿作画呢,您可曾得着过?”
    太平公主一愣,脸色有些难看,眼神中的幽怨几乎要烧了起来,权策为她作诗词,作俗曲,偏就没给她作过画。
    权策登时坐立不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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