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道,蒲州。
    蒲州是河东道的治所,别称河东府,是河东柳氏的郡望所在。
    作为一道首府,又是西联神都洛阳和河南道,东邻河北道,南接淮南道,北通突厥草原的交通要道,通衢之地,蒲州设有通商府分支,其主官以郎中为名,位分品级较高,为从四品,与蒲州刺史平级,比起事实上的通商府中枢主官,通商府少尹王禄,也只低半级。
    “齐郎中,下官已是第三次来官署,下官官职低微,本不足道,却有王少尹手书指令在,不好违逆,蒲州分支的铜钱支领细目,不知何时能拿出?”通商府稽核司主事施珈弘,肥胖的身躯瘫在坐榻上,厚重一团,皮笑肉不笑,在蒲州耽搁太久,他的耐心已然耗尽。
    作为通商府中枢下派的官员,到了地方上,本就该见官大一级,还从没有受过这等鸟气,这蒲州郎中齐冲竟是将他当成了打秋风的一般,先是门房上推三阻四,迟迟不见面,好容易见了面,又是大打太极拳,东拉西扯找些借口,就是不肯利落办事。
    他心中已然拿定了主意,回到神都,定要恶狠狠告他刁状,一泄心头之恨。
    齐冲是个高瘦的中年汉子,相貌颇有特点,脸颊容长而蜡黄,面色时常严肃阴沉,眼睛很小,眼珠子却灵动,游移不定,难以捉摸。
    他出身鸿胪寺系统,负责外商接待和监管,诸多涉及商贸的机构合并成通商府之后,他当了这蒲州分支的郎中,名义上职权扩大了,实质上油水却大为减少,只因通商府不再干预具体,只负责行商执照核发和商贸行为稽查,大权都收归中枢,富商大贾,也不是他地方分支能拿捏得住的。
    日子过得清汤寡水,直到天降横财。
    齐冲永远都不会忘记,安东都护府的丘八大爷护送着整整一百零九辆厚实的厢车来到蒲州,眼神冷冰冰的,态度也极为恶劣,甚至因为他追问了几句来由,还险些遭了刀柄抽打,令他在下属面前好大没脸。
    但这一切,都在他看到马车里闪着青铜光泽的铜钱的下一刻,烟消云散。
    问世间,最能温暖人心者何物,唯有钱帛。
    他寻了些亲信,细细清点了,足足三百万贯。
    彼时心中的颤抖和悸动,想要不敢要,想留不能留,滋味终身难忘。
    没过多久,神都通商府的加急密件公文来到,却原来,他只能做个过路财神。
    公文中严令保守机密,不得将铜钱的消息外泄,同时,列明了这些铜钱的用处,采买哪些物资,转运到何处,规定了应当以怎样的频率释放出去,更令人厌恶的是,还有一张前所未见的表格,各种条目眼花缭乱,真按着这个表格填下去,休说贪墨,便是有一枚铜钱滚到了地上,都要有人自掏腰包贴补回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素了这许久,好容易见着荤腥,却让他只能看不能吃,齐冲不甘心。
    他以各种方式拖延,拒不执行中枢指令,铜钱他一枚都没有释放出去,反倒通过各种渠道,将蒲州通商府掌握巨量铜钱的消息释放得到处都是,只为了心中的一份执念。
    财帛动人心,他底子薄,身子骨弱,经不起折腾,他这里的血腥味,只要引来鲨鱼的注意,总有办法将面前这块肥肉撕咬一口下来,不会落得两手空空。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等到了机会。
    “施主事,本官也想早些办完差事,只是此事分属机密,经手之人不宜太多,盘点起来,旷日持久,还请稍安勿躁”齐冲的黄脸上一丝波动都无,眼珠在施珈弘面上一触即转开,口中仍是敷衍搪塞之词。
    “年关将至,齐郎中不会让我无法完成差事,回神都受罚吧,呵呵呵”施珈弘脸皮子抖了抖,语带威胁,他完不成差事回京,要受到惩罚,齐冲这个始作俑者,付出的代价只会更惨重。
    “施主事若是等不及,本官也只好择日赴京述职,面见少尹请罪”齐冲却是丝毫不惧,一口点破,并不将施珈弘的杀手锏放在眼中。
    “齐冲,你放肆”
    施珈弘出离愤怒,愤而起身,戟指齐冲,与他冷眼对视良久,出奇地平静了下来,缓缓坐回原位,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小口。
    “齐郎中,你久离神都,看不清风色,我不怪你,只盼你还能记得,这通商府,是在谁家手中所成?王少尹,又是谁家羽翼?”
    “你许是仗了哪家的势,才敢不将中枢当回事,且掂量掂量,触怒了那位,如今朝野,你能凭谁?”
    施珈弘声调舒缓,但效用显然极好,齐冲眼神仍旧飘忽,但却垂下头去,不敢开口。
    一盏茶饮尽,施珈弘站起身,“山水有相逢,齐郎中,神都再会”
    齐冲一动不动,仍旧呆呆坐着,良久,喉结动了动,咽下一口唾沫,长长的黄脸拧了拧,眼珠不再飘忽,脖子神经质地扭了几下,“你家主子权倾天下,我能凭谁?我只相信,火中取栗,富贵险中求”
    齐冲走到施珈弘方才的桌案前,为他的茶盏倒满了茶水,缓缓撒在地上。
    “施主事,神都会不了,还是来生再会吧”
    “嗤啦……”
    茶水落地,过了没多久,泛起一阵泡沫,飘起一缕白烟。
    神都,相王府谷水别业。
    相王府长女寿昌县主与御史中丞郑镜思订婚礼,锦绣金银,铺开十里红妆。
    权策作为司仪,早早便到场,才下了玉逍遥,四周来客,纷纷避道行礼。
    这固然是礼节所需,但所有人眼中的敬畏,却是掩藏不住。
    喜庆日子,一身大红吉服,满面含笑,却掩盖不住随身而至的威严。
    长安一行,权策辣手处置左右领军卫,挥手间数百人头落地,褫夺军旗军号,典章虽有明文,却几乎从未施行,权策开了先河。
    “大郎来得却巧,母皇将至,与我一道迎候”相王李旦在里头匆匆出来,神色颇为复杂,高调做事,低调做人,这外甥儿已得其中三味,诚不可与争锋。
    “听殿下吩咐”权策微微躬身。
    未久,武后的銮驾驾临,李旦当先,众人一道行礼。
    “你何以对领军卫如此苛责?”武后招招手,拉着权策的手,缓步进门。
    “此军拱卫长安旧都,又多有宗室皇族在内,臣爱之弥深,责之愈切”权策从容对答,“此军有失,臣责无旁贷,正有意开衙之后,向陛下请罪”
    武后顿住脚步,深深看了他一眼,伸手抚着他的后背,“朕素知你典军有方,管教同辈子弟,也是应当,只是,十指尚有长短,何况外藩成军,何必自责,莫要多事”
    “臣,谢陛下恩典”权策连忙谢恩。
    “呵呵呵”武后轻轻一笑,拉起他,沿着长长地毯前行。
    旁观众人,包括李旦在内,目睹眼前君臣祖孙相得,各有滋味在心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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