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圣元年正月,有突厥使团中人,与神都百姓当街殴斗,致使一名大周百姓当场死亡,另有十余人受伤,金吾卫适逢其会,出手将双方人等拘拿,在将突厥人移交给冬官衙门的时候,突厥人不知为何被激怒,集群暴起伤人,金吾卫防卫松懈,当场造成冬官衙门官差二死六伤,金吾卫一死三伤的惨剧,行凶之后,凶徒大多被当场击杀,却有三人负伤远遁。
    金吾卫大将军、河内王武懿宗激愤,悍然率领亲兵部曲近百人前往突厥使团营地骂阵挑衅,彼时,默啜可汗及长子杨我支受权策邀请,去了天水公主府做客,不在使团营地,留守的是默啜可汗的侄子默棘连,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暴怒之下,当场要迎战,突厥使团大部分人都是默啜亲信,不予支持,暾欲谷也觉得事态蹊跷,请他冷静三思,他只是不听,竟领了亲兵二十余骑冲出营地,与武懿宗等人战成一团。
    一战之下,竟是武懿宗所部一触即溃,他本意只是咋呼一番,将事态扩大,哪里有胆量与突厥蛮夷短兵相接?非但未身先士卒,还在交战之际,率先掉头逃跑,军心大乱,兵败如山倒,所部百人,死伤大半,默棘连一路追杀到长夏门,城门守军冲出,默棘连才领着可怜的二十余人兵马撤退回去。
    藩属在神都天子脚下动了刀兵,神都哗然,朝野鼎沸。
    “陛下,突厥人欺人太甚,杀我大周子民在先,竟不思悔改,与我兵戎相见,哪有一丝一毫藩属之义,哪里像是和亲之邦?请陛下明鉴,严惩突厥,还大周子民公道,还金吾卫公道”武懿宗脸上裹着纱布,灰头土脸,跪在大殿中慷慨痛斥,却是中气十足。
    “河内王,最先在都畿腹心之地,擅自调兵,妄自攻伐的,不是突厥人,是你”夏官尚书刘幽求面色阴冷,厉声指斥,“大周与胡人交战不知凡几,仇怨连篇累牍,若都像你一样意气用事,擅自启衅,胡作非为,朝廷可还有制度,可还有王法在?”
    武懿宗心中一凉,团团四望,却不见有人为他开脱,只能继续卖惨,膝行几步,向着御座叩头,“陛下,臣只是一时义愤,未能克制,本心只想着借助陛下凤威,慑服突厥人,抓回逃走的凶徒,并无意与突厥人开战”
    “哼……”武后淡淡哼了一声,“出兵也罢,开战也罢,在朕眼中,并无关大事……”
    武懿宗面皮一松,心中有些得意。
    岂料,武后紧接着话锋一转,霍然站起身,“但是,既然有胆魄出兵,就要有能力取胜,而不是一败涂地,夹尾而逃……我大周军威,百战而得,却因你个无能混账,顷刻间荡然无存,荡然无存”
    武后怒发冲冠,捞起案上的砚台,奋力掷了下去,没有砸到武懿宗,却溅落了一地的朱砂,天蓝的地毯上,殷红一片。
    “臣有罪,臣有罪,陛下息怒”武懿宗吓得魂飞魄散,赶忙磕头,祸水东引,“陛下,臣弹劾新安县公权策,刻意引走突厥主事之人,偏留了个愣头青下来,里通外藩,构陷于我”
    权策站在武将队列中,一直淡漠,冷眼旁观,闻言微微错愕,迈步出来,“河内王言下之意,你兴兵挑衅,也是受我指使?”
    武懿宗语塞,索性胡搅蛮缠,“陛下,臣说不好,权策是突厥可汗女婿,又在此节骨眼儿上有动作,必然包藏祸心,臣虽无实证,总归是莫须有的”
    朝臣闻言,一片哗然。
    权策盯着武懿宗看了许久,目不转睛,眼神冰寒如铁,缓缓伸出手去,按上了腰间佩戴的湛卢剑柄。
    “公爷冷静”
    “大将军且慢动手”
    “权郎君息怒”
    ……
    忽的一群人呼喊着蜂拥上来,大多是侯思止、李多祚等武将,还有一些眼疾脚快的文官,驾前内侍杨思勖也扑了上来,或拉或抱或按,将他团团围住。
    “权策,你,你敢”武懿宗一边在地上蹬着腿往后面退缩,一边色厉内荏的大喊,眼睛不停在御座两旁侍立的千牛卫身上扫,想着这些权竺的手下,会不会刻意延缓救援,让权策对自己施暴?
    权策懵了片刻,他才不会在武后驾前拔剑砍人,方才只是习惯性动作,不意惹来众人紧张至此,便顺水推舟,冷哼一声,松开了剑柄。
    “放肆”武后一声轻喝,众人纷纷散开请罪。
    武后看了看权策佩戴的湛泸剑,奇异地笑了笑,“权策,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陛下,突厥有罪之徒,自当拿捕正法,击溃河内王,袭杀金吾卫的突厥贵人,也当有所处罚,以正天朝威仪”权策毫不迟疑。
    “说得轻巧,新安县公多谋,谁知受罚之人是不是李代桃僵?”武懿宗仍是不依不饶。
    权策眼中闪过一丝诡秘的笑意,面上却是一副怒火冲天的模样,深吸一口气,下了重注,“河内王殿下,若你不放心,我愿亲自执行此事,你恐怕没有脸面再去突厥使团,可派人随从,朝中诸位同袍,得空者,也可同往,必将有罪之人绳之以法,只是,相应的,河内王擅自调兵启衅,辱没军威,又当如何交代?”
    众多将领齐刷刷注目武懿宗,包括阎知微、武攸宁等武氏一系的将领在内,眼神都颇为耻辱。
    武懿宗哼哼连声,只顾抚着脸上伤处,装疯卖傻,不予回应。
    “是啊,懿宗,你当如何交代?”同样的话,武后说出来,分量却不同一般。
    武懿宗脸色一白,伏倒在地,进行了最后的挣扎,“臣愿为新安县公牵马坠蹬,效犬马之劳,以赎罪过”
    权策神色一冷,武懿宗是武氏皇族,这般说辞,悔罪的诚意是有了,却也顺手将自己架在火上烤,赶忙上前一步,“陛下,王者诛心,河内王既已认罪,刀斧肉身之刑,殊无必要”
    武后揉了揉额角,神情微冷,“诛心,如何诛?”
    “陛下,金吾卫本为巡防宫城、都城而设,眼下宫城之中有北衙禁军,都城之内,有左右武侯与左右监门卫,且此军战力不济,大扫天朝颜面”权策话到此处,朝臣文武都屏住了呼吸,武懿宗张着嘴巴,呵呵大喘气,眼睛瞪得如同牛卵。
    “说下去”武后站了起来,双目炯炯有神。
    权策声音朗朗,如金玉相击,在大殿掷地有声,“陛下,臣以为,军伍自有军伍之尊严,军人当有军人之志气,战败之军,丢失军旗战鼓,绝无再复之理,惟其如此,才能震慑诸藩,使军卫上下同心同德,冲锋陷阵,立薪火相传之志,树荣耀即吾命之心,使我大周有名有号之军,皆为天下强军,出则能战,战则必胜,杜绝今日之龌龊重演”
    “权策,你……”武懿宗顾不得礼仪,一跃而起,指着权策,手指颤动,这人心肠太毒,不处刑罚,却要拔了他的权势之根,许是动作太大,脸上包扎的棉纱布掉了下来,溜光水滑,却不见伤处。
    群臣又是一阵骚动,纷纷摇头无语。
    武后缓步拾级而下,到权策面前,整理了一下他手中湛卢的剑穗,悠然道,“朕准了,裁撤金吾卫之军号,该卫府兵,可用者编入武侯卫与监门卫效力,不可用者,即行遣散,战败失旗,即褫夺军号,着为永例”
    “陛下英明”权策轰然跪地,群臣纷纷相从,文官还好,武将们看向他的视线,已经很是不同。
    “起来吧”武后负手迈步,出了大殿,“权策,如你方才所言,去将朕脸上的龌龊,收拾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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