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啜可汗是一个人来的,穿着突厥常服,髡发白袍,身上垂着许多金玉骨节饰品,这副装扮在神都洛阳,算不得打眼,作为天朝都会,这里来自四面八方的胡人成千上万,算不得稀奇。
    负手站在义阳公主府门前,气场很是强烈,门房的仆役自打得知他的身份,便不敢怠慢,打躬作揖,甚是殷勤,默啜可汗却只管阴着脸站着,不言不语,弄得他们战战兢兢,冷汗直流。
    不片刻,义阳公主府中门大开,权毅当先迎了出来,李素节和王勖分列左右,权策和王晖等一干小字辈男丁,都跟在后头。
    “在下礼数不周,累可汗久等了,莫怪莫怪”权毅抱拳拱手,连连致歉。
    默啜可汗瞧见了权策,眼皮子抖了抖,转过脸对着权毅,终是挤出一分笑意,拱手相应,“驸马言重了,是默啜冒昧,做了不速之客”
    权毅面上不显,心中却是腹诽,成婚第二天,新娘父亲就打上新郎家门,可不是冒昧是什么,但对方是胡人,不通礼节也是有的,何况还有一场险些兵戎相见的风波在,为人父母的,提心吊胆,当得谅解一二,一边伸出手臂延请,一边为他引见,“可汗说得哪里话,既是姻亲,多些来往才是正理,这是内弟豫王,这是连襟王驸马,听闻可汗来此,特来相迎”
    默啜可汗团团拱手,“搅扰诸位清净,改日默啜设宴赔罪”
    “呵呵,本王常驻渑池,不常在京,错过今日,怕要经年才能得以再见,即便可汗不说,这几日也要去叨扰的”李素节轻笑一声,爽利应下,洒脱的笑声中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心酸。
    默啜可汗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父亲”一行人才进花厅落座,云曦公主像一只蝴蝶翩然飞出,扑到默啜壮硕的臂弯里,双膝跪地,嘤嘤而泣。
    默啜面上悲喜交集,轻抚着她的秀发,张了张嘴,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权策走上前,撩衣下跪,与云曦公主并排,“岳父,权策造次无行,有失孝义,还请岳父恕罪”
    默啜看着他,以往看着很是欣赏的长相性情,此刻看在眼中,怎么都不顺眼,却浑然没有一丝好处,神色变幻,很是复杂,放在膝上的双手,握掌成拳,咔吧作响。
    云曦公主面上有几分惶急,侧过身子,双臂放在权策身前,双眼看着默啜,眼中都是乞求。
    默啜可汗苦笑一声,长长出了一口气,强撑着摆出高傲模样,“罢了,用汉家礼法,你是失礼了,但我突厥强者为尊,实力说话,你将云曦带走,是用实力压我,终归还是从了我突厥讲究,谁家办法管用,不言自明,哼,本汗才懒得与你计较繁文缛节”
    “多谢父亲”云曦的脸色瞬间花开灿烂,又是扑到默啜身上一通痴缠。
    众人面色都是一松,义阳公主亲自执壶,给默啜倒上清茶,笑着道,“可汗宽宏,是他们小夫妻两人的福分”
    默啜倒也不托大,双手接过,小腿一弹,似是无意地向权策踢过去,口中却很是宽宏大量,“还不起来,跪着好看?”
    两厢距离太近,又有云曦在边儿上,权策即便看在眼中,也不便大幅度腾挪,唯一做出的动作,是伸出手,按住了云曦的胳膊,她就伏在默啜膝头,同样看到了默啜的动作,她也有武艺底子在身,第一反应就是要伸臂格挡。
    “砰”的一声,权策绷着一口气,胸腹部不退反进,努力压缩默啜发力的空间,硬生生扛下了他的一记弹腿,顺势站起身,用力拧了拧眉头,压下体内翻江倒海,“多谢岳父”
    默啜含愤出脚,这一下委实挨得不轻。
    “父亲……”云曦赶忙起身扶着权策,柳眉倒竖,嗔怒不已,权策伸手将她揽在怀里,笑着冲她摇了摇头,不让默啜泄了这股子火,这一篇怕是翻不过去。
    云曦心疼不已,站在他身边为他揉按伤处。
    “义阳殿下,驸马,还有诸位”默啜顺过了心气,不搭理他们俩蹦跶,放下茶盏,神色郑重地道,“本汗只有云曦一个女儿,为她攒了半辈子的嫁妆,从草原一路运来神都,还有一批奴仆,本该随她一道过府,眼下虽说错过了时辰,但该是她的,就是她的,谁也拿不走,本汗不好自作主张,不知诸位可有章程,当如何行事?”
    义阳公主等人面面相觑,实在没有婚礼过后,再收亲家资财的道理,李素节沉吟片刻,眼睛倏地一亮,“可汗拳拳爱女之心,人所共鉴,依本王之见,奴仆自可随公主心意使唤调遣,财货却是不必入府,不如在神都另辟公主府邸,将可汗馈赠安置在那里,得空时候,公主也有个散心游玩之地,岂不两全?”
    “如此安排最是妥当”义阳公主连连点头。
    默啜伸手端起茶盏,皱皱眉头,又放下,显然这清香的茶叶,并不对他的胃口,抹了一把络腮胡,“也罢,嫁妆奴仆就这么安排着,本汗听闻天朝皇帝赐给权策一个折冲府的护卫?”
    “正是如此”权策缓过劲儿来,牵着云曦的小手,自不难猜度默啜的心思,“一个折冲上府,兵额一千二百人,只是要分作三班番上,当值四百人,分别在义阳公主府、天水公主府、长安轮台侯府和新安县公府值守,每府仅有百人,若可汗牵念,不妨比照此数,赐下百人护卫,保云曦周全”
    默啜脸色不大好看,依着他的性子,是打算也给云曦留下一千二百人的,给权策连消带打,连零头都没给他剩下,闷哼一声,“百人?也罢,我挑些以一当十的勇士留下”
    年岁一大把,好胜之心仍是强烈,权策微笑以对,转而道,“多谢岳父体恤,小婿另有一个请求,还望岳父助我”
    默啜挑了挑眼皮,脑袋扬了起来,抬抬下巴,“说来听听”
    “为着我与云曦的婚礼,陛下发下内帑,小婿颇感惶恐,有意借岳父的名义,向宫中进献钱帛,以作回馈,绝悠悠之口”权策的话一出口,权毅、李素节和王勖都是微微点头,这倒是个解套的好法子。
    “哼哼,天朝皇家,家大业大,小心些也是要的,这个忙我帮了”默啜去了轻慢之意,一口应下,“你可有大致数目?”
    “约莫二十万三千贯”权策给出了个精确的数目,有武崇行在少府,他对这些了如指掌,“神都人多眼杂,我可令人自别处产业调集钱帛……”
    “不必多言,此事在我身上”默啜甩手不听,站起身,意味深长地道,“成家了,安分一些,多陪陪云曦,莫要一天天地再往外跑,我还等着做外公呢”
    “谢岳父教导”权策躬身领训,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默啜这是对松漠还没死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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