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宫,芬芳殿,琼林宴设在此处,俯瞰谷水两旁秀色。
    殿试金榜发出之后,武后赐给新科进士簇新的青色官袍,昭示脱离民籍,变为官身,自太初宫景福门启程,跨马游街,绕城一周,至上阳宫参与琼林宴。
    这等风光时刻,自少不得秦楼楚馆来凑个热闹,歌姬舞女清倌人红倌人,夹道贺喜,见到俊俏的青年进士,更是一片沸腾,扔彩绸,掷香果,尖叫示好,欢呼雀跃,激动万分,带得道旁的良家女也跟着热情了几分,有些胆大的,将随身香囊锦帕都抛飞了出去。
    美中不足的是,新科进士当中,拔得头筹的三位,形容都不怎么讨喜,年纪也大了一些,都是胡子一大把的人物,令满城的欢庆,打了些许折扣。
    权策抵达的时机很是惊险,与游街队伍几乎同时抵达上阳宫门前广场,他身体未曾复原,尽管急切,却也不敢冒险,挥鞭策马的动作不疾不徐,在围观百姓眼中,很是潇洒飘逸。
    “权郎君……”
    “冠军侯……”
    站在谷水桥上的青楼女子,视野最好,第一时间认出了权策,立时便疯癫了,蹦跳着大声呼喊,挥舞的锦帕团扇,鳞鳞如云,几乎遮天蔽日。
    远近的百姓听到她们的娇呼声,你推我搡,踮脚翘首,向宫门前望去,也不管看见没看见,跟着一通瞎喊,青楼女子们此时却不嚷嚷了,有个声调嘹亮的歌姬起了头,众歌姬纷纷附和,唱起了“两情若是久长时”,莺歌燕舞,惹得围观百姓又是按捺不住叫好,踏歌呼应,沸反盈天,比进士们经过还要亢奋几分。
    那状元郎年过五旬,却难得是个开朗性子,亦是对权策颇为服膺,刻意勒停了五彩斑斓的骏马,顿住了游街队伍,将权策凸显出来一马在前,又高举双手,击掌相和,身后进士正在兴奋当口儿,不少人也随之拍掌舞动,周遭百姓更是雀跃,呐喊声惊天动地。
    权策却无暇予以回应,驱马来到宫门前,宫门守卫齐刷刷散了开去,殷勤的春官衙门礼官,笑容可掬,上前牵住了玉逍遥,低声道,“冠军侯无须惊慌,崔侍郎认真尽职,应当还在从严检查仪礼细节,冠军侯可从容前往芬芳殿”
    权策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微微松了口气,李笊是殿中监,旨意宣达延误,必然瞒不过他,崔融应当是得了李笊传讯,刻意为他拖延时间,整了整衣冠,正了正腰间佩戴的湛泸剑,左手抱日月,右手甩乾坤,阔步进入宫门。
    见他背影走远,礼官才轻咳一声,扬声喝道,“状元郎,诸位进士,请下马列队,整理仪容,本官奉旨,授诸位宫廷礼仪,且听得仔细,万勿有失”
    四周的春官衙门官差敲锣打鼓,维持秩序,宫门前广场的热闹,这才告一段落。
    芬芳殿前,已有不少重臣站班候着,凤阁鸾台诸宰相全员到齐,三省六部九卿俱在,却并无武将踪迹,权策到来,不少人露出意外神色,显然召他参与琼林宴的消息,被封锁得很是完好。
    班次一阵骚动,不少人都在动弹着往后退,站在首位的梁王武三思微一忖度,摆摆手,牵住权策的手,面露亲和之意,“诸位莫要忙乱,冠军侯乃近臣,陛下召见,想必是要随侍的,却不必随我等站班,冠军侯若不嫌弃,便在本王身边候旨如何?”
    权策报以微笑,“听殿下安排”,敛衣束手,在边上站定。
    未几,新科进士也严严整整到殿前列队。
    虎啸象鸣之声响起,身着吉服的銮仪卫士层层叠叠铺排,踩着雅乐鼓点各自就位,肃穆威严。
    武后的大驾卤簿抵达,身着金紫交错、龙凤呈祥的盛大袍服,自銮舆之上缓步而下,裙裾拖曳在后一丈有余,步态昂扬,凤目如电,气象万千。
    “臣等拜见陛下”群臣和进士,齐齐俯身下拜。
    武后高高仰着下巴,扫了臣僚一眼,看了战战兢兢的进士们好一会儿,嘴角溢出一丝浅笑,宽袖一挥,“都起来吧,权策,上前来”
    这声命令朝臣们在正旦大飨都能听到,何况区区琼林宴,面无异色,进士群中却是微微骚动,一瞬即逝,坊间传闻冠军侯得宠,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权策迈步上前,武后身边有一道冷厉的目光射来,他瞥了一眼,正是穿着一身蓝缨军都尉装束的张昌宗,他的身板越发羸弱了,穿着沉重的盔甲,腰肢都直不起来。
    “今日本该是文臣盛会,你虽为武职,却是文名在外,陪朕一道见见这些后起之秀,也开阔开阔眼界,休得恃才傲物”武后挽着权策的手臂,并肩而行,一边走,一边解释召他来的缘故,像是个颇有慈心的长辈,方才的无上威严消散无踪,“朕似是许久未见你了,身体可好些了?”
    权策调整步幅,与她同步,含笑回应,“臣已然大好了,只是太平姨母不放心,硬要将臣拘在府中调养,臣受命重训领军卫已久,却连衙署都未曾去,汗颜无地”
    既是她要展示皇族亲情,权策自然乐得配合。
    武后闻言,呵呵而笑,伸手抚着他的背,呵斥道,“你姨母都是为着你,休得任性”
    群臣和进士低垂着头,络绎随行,只听不看,这也是礼仪所在,只有张昌宗不顾这些,眼睛盯着权策的背影,似要喷出火来。
    权策何等机敏,借着搀扶武后跨上丹墀的机会,侧身一扫,将他眼中的怨毒之色,尽收眼底,心下微动,冷冷一笑。
    武后身子微有不稳,权策赶忙伸手搂住了她的后腰,又闪身退开,电光火石之间,几乎无人察觉,只有张昌宗看得目眦欲裂,权策嘴角笑意更甚。
    武后瞥了他一眼,牵着他一道登上御座,平伸双手,锵然道,“于此令月吉日,朕得天下英才,卿等有幸,入我朝堂,朝堂有幸,迎得卿等,十年寒窗,于此告终,百年功名,于斯复始,还望卿等砥砺奋进,效力朝堂,莫失朕望”
    “臣等愿竭忠尽智,效忠陛下,效忠朝廷”进士们山呼回应。
    宴席如流水,按照固定的程式,三甲头榜都有一展才情的机会,都是长篇大论,官样文章,颇为繁缛,权策听得昏昏然,奈何在武后身边,众目睽睽,连偷个懒都是不成,勉力支撑下来,借着祝酒的机会,离了武后身边,混入筵席之中,打定主意不再回去。
    “冠军侯,今科英才,尚能入目否?”知贡举韦处厚不知何时,来到了权策身边,古板方正的老头子,此刻眸中竟有丝丝促狭之意。
    “唔,状元郎是极好的”权策避重就轻,与韦处厚相视而笑,对饮一杯,错身而过。
    今科应试举子一千三百余人,金榜进士两百余人,五姓七家等豪门大阀优势仍在,其中又以荥阳郑氏、赵郡李氏两家最为特出,两家便有四十余人登榜,占据榜单近五分之一,另有五十余人都是上官婉儿、葛绘和太平、千金两位公主笼络在囊中的庶族举子,两相叠加,今科金榜半数之人为权策羽翼。
    这些人虽然本身才华不弱,又都是弘毅之辈,但能齐齐上榜,韦处厚的眼缘,弥足珍贵。
    觥筹交错之间,权策缓缓醉矣。
    看着韦处厚被进士们围在中央,板着脸训话,不由失笑,所谓物极必反,从不参与朝争派系的人,一旦选定了依附之人,行事却比那些老于争斗的朝臣,还要激进几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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