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修义坊,李璟的宅邸。
    书房中,李璟枯坐在桌案前,呆呆地望着上头的两封信函。
    他的对面,坐着豫王一脉,他最为亲信的两个朝臣,凤阁舍人张柬之与光禄寺本堂郎中桓彦范。
    张柬之离了御史台,进入凤阁中枢之地,品级未曾提高多少,从正六品到了正五品,实权地位却不可同日而语,只是他付出的代价也很大,弹劾权策,在上官婉儿力保下高升,半只脚踩入朝争,八方风雨涌来,每日里战战兢兢,稍有行差踏错,便会得咎,甚至连他家中的奴仆蝇营狗苟,都会有人捅入朝堂,日子过得极其憋屈。
    桓彦范曾是昔日许王府兵曹参军,颇通兵事,长得也是粗犷,孔武有力,性情直率,年岁比张柬之小一些,也已年过不惑,宦海蹉跎,才从地方回朝任官,官位也是低微,光禄寺的郎中,比之于六部郎中还要低半级,他只是从六品,想到即将到任的上司光禄少卿郑重,年岁不过二十有五,比他小了一轮还多,他便有些沉不住气,“奉御,豫王身份有碍,我等势单力薄,皇嗣与庐陵王道统昭然,眼下两方都有拉拢亲善之意,当妥善抉择,以应天命,对抗武氏逆流”
    李璟看了他一眼,沉吟不语,鬼都知道要妥善选择,问题就是怎样才算得妥善?
    书房内静了许久,张柬之突然问道,“奉御,冠军侯鏖战方归,义阳公主府当有家宴接风?”
    李璟思量了下,点点头,“大郎深得宗族长辈宠爱,必不会委屈了他,即便他不愿,自有亲长张罗其事,许是就在这两日”
    “如此便好,我观冠军侯所得官职,与奉御所处窘境异曲同工,朝中必有人心存不良,有意挑起李氏内斗,奉御可借宴会,多与之交谈,探听他的想法,以便周全行事”张柬之讳饰了一番,心存不良的,不是旁人,正是御座上的皇帝陛下无疑。
    李璟心中想笑,绕了这么大圈,可不是又回到了起点?面上却是肃然,点头答允。
    桓彦范在旁,见事情有了眉目,放松下来,大发感慨,“论及军功,能服我者,唯有冠军侯一人,想他功勋累牍,却难封数年之久,东征之胜,形同灭国,陛下却只授他侯爵,武氏小儿蛇鼠一窝,酒囊饭袋,觍颜位居王爵者,成行成列,思来真真令人齿冷……”
    “勿复多言”张柬之打断了他,权策功在社稷他是承认的,政治上却也不是洁白无瑕,他自己就是个再明显不过的例子,只是这些话,没必要说与桓彦范听。
    李璟冲着桓彦范露出一个嘉许的笑意,“二位,这两封信函,当如何回复,还须拿个章程出来”
    张柬之一筹莫展,桓彦范咂摸咂摸嘴,一时也无良策。
    李璟仰头皱眉,韦后的信还好说,只是关照子女之类的客套话,虽有示好之意,却并不急迫,加之路途遥远,晚上一些回复,并无妨碍,但麟趾殿那边,临淄王李隆基发出的邀请,却是直接逼到眼前的,无法拖延,他不能出宫,安排了舅家人代他交际,约定的时辰,就在明日晚间。
    三人实在没有应对之法,张柬之无奈,“若无妥当说辞,怕是只能去敷衍一番”
    桓彦范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不妥当,房州虽远,朝中姓韦的却不老少,耳目聪明,那边也不是和顺的气性,真要是有了误解,怕会有无妄之灾”
    “舍此,为之奈何?”张柬之摊手。
    桓彦范语塞,无言以对。
    李璟听得不耐,摆摆手,“罢了罢了,先回帖子,允了这约定,能不能成行,只看天命了”
    张柬之和桓彦范退去,书房内昏暗一片,只有一灯如豆。
    灯影微微摇晃,一个黑衣人渐行渐近,李璟搓了搓下巴,“劳烦执事上复绿奴娘子,请她转告大郎,若得其便,最好明晚安排接风之宴”
    黑衣人身子一闪,没了踪迹。
    李璟在书房里独自坐了良久,嘴角的自嘲愈发浓厚,朝中安稳日子久了,他也曾经有过膨胀的时候,也想过弄假成真,独树一帜,权策不过一外姓皇亲,能从者如云,自成场面,他堂堂李氏苗裔,又为何不可?
    今日面前出现两把软刀子,小小颠簸他们却束手无策,只能坐视自己翻船,才让他看清他和身边人,到底有几分斤两。
    “嘁,真真疯了心了”
    翌日天明,李璟才起身不久,高安公主府上的管事就上门送了请柬,今夜权策的接风宴由高安公主张罗。
    李璟愣愣地看了看,张罗一场宴会,费时费力,也没有连夜筹备的道理,即便强悍如权策,也不可能空口白牙想要改期,便能立时改期,显然这是早就安排好的。
    作为尚衣奉御,李璟的差事本就很轻省,张昌宗插手越权,几乎包揽武后饮食起居,他就更没事情做了,每日入宫点卯,盘桓片刻,就可以走人,正好可以去麟趾殿走一遭。
    “拜见殿下”李璟弯腰躬身,言语谨慎,“太也不巧,李璟今早接到高安姑母帖子,要在今夜为大郎接风,命我前去赴宴,长辈之约,不敢推辞,只是辜负了临淄王美意,不胜惶恐”
    “堂兄外道了”李隆基九岁年纪,经历了磋磨,小小人儿,已经磨去了轻狂,越发沉稳持重,先将李璟扶起,又还了个礼,“既是姑母宴请,自是不能推脱,来日方长,你我血亲,有的是机会亲近”
    “如此,李璟恭候殿下佳音”李璟听出他不肯撒手的意思,心中暗恼,面上却是不显,恭敬如常,“李璟告退”
    李隆基点了点头,迈步送他到门前,凡事都要有个比较,见了李璟的状况,再想想李重润,他要好得多了,至少有个临淄王的爵位,体体面面的,能唬住不少人,这两人却连个爵位都没有,堂堂皇家子孙,见了谁都要拱手见礼,也是可怜。
    李隆基摆了摆头,将这些私心杂念排除掉,脸色又阴沉了下来,高安公主大宴亲友,为权策接风,却连个帖子都没有往麟趾殿送,是无心之失,是因麟趾殿一家人行止不便,还是,预示着什么?
    李隆基蹙了蹙眉,招呼随身的亲信小宦官,“去,探听一番,庐陵王府可曾接到高安公主府的晚宴邀请”
    那宦官约莫有个八九岁,眉眼伶俐通透,看着机灵得紧,举步便要疾趋而去。
    “且慢”李隆基又叫住他,“要是庐陵王府接到了邀请,就放个消息到他们府中,就说冠军侯的请柬都是昨日便送到的”
    小宦官领了命,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跑远。
    若是旁人,在神都根系深厚,或者能明辨真伪,他还不敢弄这小手段假消息欺人,庐陵王府一男四女,年轻识浅,飘萍一般,两眼一抹黑,这等小手段,够使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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