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宫,武成殿,武后常朝。
    如意元年,也就是公元692年,转瞬到底,今年雪大,神都倒还好,东城南城贫贱聚居之地出了些灾祸,洛阳府措置得当,伤亡损失均不严重,长安却是不同,房倒屋塌,冻馁而死的百姓数以千计,长安留守府官员又有一大片获罪入狱。
    鸿胪寺卿邓怀玉禀报正旦大飨外藩来朝事宜,除了早就定下的吐蕃大相论钦陵,还有后突厥可汗默啜,契丹大贺部首领李尽忠都将亲自赶赴神都朝贺,这三个素来桀骜不驯的外藩,齐齐做出示弱的姿态,对大周的众多藩属产生了巨大震动,产生了连锁反应,东西南北数十个外藩和部落,都将由国主或掌权大臣亲自到神都来,远在北部边塞,向来疏离中原王朝,与突厥可汗金帐若即若离的突厥执失部和突骑施部,也都派出部落领袖之子前来朝贡。
    武后听邓怀玉禀报,听得眉飞色舞,令他妥善安排,定要让各方豪酋感受大周天朝的丰亨豫大,兵强马壮,不可怠慢。
    邓怀玉领旨退下,武后瞟了身边有些呆滞的谢瑶环一眼,露出一丝笑意,“自即日起,免谢瑶环万骑统领、千牛统领之职,众卿可有奏议?”
    “陛下,臣夏官侍郎刘幽求,保举右卫大将军泉献诚,泉大将军骑射第一,天下闻名,素有从龙侍卫之名,世间真龙,舍陛下其谁,担当万骑、千牛统领,宿卫宫禁,护卫陛下,可谓实至名归,且大飨之际,以泉大将军为侍卫,足可扬威异域,展示陛下怀柔外藩之昭昭诚意,可谓一举数得”众多朝臣还在消化这个突然的消息,早得了消息的刘幽求,一马当先,一席话说得密不透风。
    “哦?众卿可有异议?”武后微微一笑,头一歪,瞥了一眼御座左侧的御史班和宰相班,若有所待,打泉献诚主意的人想必不少。
    果不其然,朝臣接二连三冒出来,他们倒是不敢否认刘幽求的说辞,但是他们却另有举荐,将朝中资历雄厚、得武后信赖的公卿宿将全都转圈儿举荐了一遍,检校夏官尚书王孝杰,左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赋闲在家的定王武攸暨都在受举荐之列,便是被封为金紫光禄大夫,荣耀归入文官行列的权策,也被人拎了出来,附议的人还不少。
    “陛下,臣以为泉献诚是最合适人选”武三思一句话,朝议重新回到了起点,他嘴角一丝冷笑,闹腾得最凶的都是武承嗣的人,虽然他不知道内情,但随便助攻一脚,坏掉他的盘算,还是可以的。
    武后轻笑,不置可否,“婉儿,依你之见呢?”
    武后对上官婉儿放了心,征询意见的举动越发多了,使她在朝堂渐渐活跃起来,分量不下于宰相班众人,她稍稍一想,应道,“臣妾以为,正旦大飨乃是朝廷头等要事,事关国体,一切应以陛下安危、朝廷颜面和外藩观感为重,刘侍郎所言不错,泉大将军优势得天独厚,可暂代此职,日后,若有更合适人选,再行调换不迟”
    “也罢,朕便依你”武后很是满意,上官婉儿没有因为与太平公主不睦而反对刘幽求的提议,可见还是得了教训。
    “泉献诚,你可愿接下此职?”武后垂询。
    泉献诚赶忙出列跪好,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朝议已定,除了随声附和,他毫无余地,“能为陛下效命,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甚好,此事便定下”武后当即拍板定案,“所遗右卫大将军由定王武攸暨接掌”
    当日武攸暨因长兄武攸宁出任羽林卫大将军而罢去左卫大将军职务,以免两兄弟军权过重,如今武攸宁已经被圈禁,武后也不乐见他过分醉心财货,还他个大将军职务。
    所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便是此意了。
    “焰火军都尉虚悬,诸卿可有合适人选?”武后又抛出一问。
    这个问题却不受欢迎,阶下万马齐喑,朝臣跪坐在各自的桌案后,如同泥胎木塑。
    “呵呵,罢了,李湛何在?”武后摇摇头,乾纲独断,殿内走出一员壮年将领,眉目硬朗,年过三旬,留着短须,“臣左领军卫将军李湛拜见陛下”
    “朕令你降职三级,为焰火军都尉”武后径直下令。
    “臣叩谢陛下隆恩”李湛跪地谢恩,若说南衙是国家武装,北衙是皇室武装,那么如今的焰火军,便是皇帝的武装,统领此军,便是天子近臣,权势影响,不是官阶所能桎梏,李湛能得到这个机会,朝臣都是淡然平静,无人反对,只因他死去多年的父亲,是武后的铁杆儿支持者,人猫宰相李义府。
    其后,冬官尚书魏元忠上奏,历时两年之久,明堂重修已成,请武后择吉日前往巡幸,武后诏准,以武崇敏西峪石谷筑城有功,与地官侍郎吉顼同为明堂尉。
    议政将至尾声,垂问麟趾殿相关案件的审理进展,秋官侍郎宋璟出列,“臣已有所得,麟趾殿起火、上官昭容和武监丞遇害,三宗案件,应为一体,请旨,准臣拘拿掖庭宫女六名,讯问其奸”
    “掖庭?”武后微微愕然,旋即想到了武崇行,定然是他有所发现,等权策归来才肯松口,倒是个主意正的,“准卿所奏,宫中官署,但有涉案之人,一体捕拿,不必再行请旨,便是凤阁鸾台中人,敢在朕宫掖之间作祟,朕绝无宽宥”
    “臣领旨”宋璟朗声领命,武承嗣本就阴郁的脸上更是漆黑一片。
    夜,魏王府。
    武延秀的书房里,一黑一白都是沉默。
    “该了断的都了断了没有?”武延秀声音沙哑,本以为天衣无缝,却还是给那宋璟老儿抓到了空子。
    “主人,宫外的都了结了,宫中戒备越发森严,都是些生面孔,实在是无法下手”黑衣源乾迟疑着道,眼镖抽了身边的白衣人姜隆一记,这人只晓得拿把扇子扮汉人文士,动嘴皮子痛快,捅出来的篓子却要他兜着,真真可恶。
    武延秀脸色阴沉了一瞬,“算了,你们两人,尤其是姜隆你,这段时日出去避避风头,莫要再来我这里”
    “是,谢主人体恤”姜隆面色淡然,他是露了面办事的,掖庭的那个宫女认识他,即便武延秀不说,他也要找个地方藏起来,“主人,这几日属下发现一些蹊跷”
    “什么蹊跷?”武延秀立刻问道。
    “近来吉侍郎与南阳王已有多次密会,恐于主人大业不利”姜隆忧心忡忡。
    “吉顼”武延秀自牙缝里一字一顿嚼出这个名字,他老早就对这个强势无礼的老东西不感冒,上次还敢对他行事指手画脚,当时还道是出于公心,不与他计较,却原来是攀上了高枝,故意对着他来的。
    “主人,或可另辟蹊径,来中丞郁郁不得志,若是……”姜隆点到即止。
    武延秀眼中精光闪了闪,脑中浮现出一个人影,朝堂局势渐稳,来俊臣满手血腥,渐渐不为父亲所重,近来商议大事,极少召他参与。
    “我想想,你们退下吧”武延秀脑仁生疼,该怎样让来俊臣向他靠拢呢,他一筹莫展。
    魏王府侧门,还是那处禁苑松林,有不少黑衣人影趴在松枝上,浑然一体。
    两个人影闪了出来,一黑一白,向两个方向快步走掉。
    松林里的头目正要挥手,又使劲按住。
    那个黑衣的,又奔了回来,蹑手蹑脚,向白衣人的方向跟了过去,有几个壮汉不远不近掉在后头,显然有所图谋。
    “跟上去,等他们动手”头目敏锐察觉这是个机会,摆摆手,窸窸窣窣,黑衣人影如同狸猫,消散在夜空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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