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来俊臣从床榻上起身,眯着双眼,平伸双手,站在原地,一群丫鬟环绕着他,为他穿上簇新的官袍,盥洗用具齐备,温热的毛巾在脸上轻柔拂过,驱走夏日难缠的睡意。
    洗漱清洁完毕,来俊臣也精神了起来,只是脸色仍旧不大好看。
    想办个铁案邀宠,却没有那么容易,武延秀用私谒的罪名,一竿子掀翻了裴匪躬和范云仙,正在兴头上,对追查皇嗣党羽颇为上心,人家有个好爹,他不能争,有好的线索还得主动奉上,总体上仍是收获寥寥,只抓了些小虾米,殊无分量。
    来俊臣更是凄惨,只能在裴匪躬、范云仙还有魏元忠等人的后辈子嗣和门生故旧上找些茬子,日子过得清汤寡水,有时候甚至要跟洛阳司马王禄抢活计,滋味很是不爽利。
    即便如此,还总会接到秋官衙门的核查驾帖,宋璟口口声声将律法挂在嘴边,板着棺材脸屡屡找上门来,端的麻烦。
    迈步出大门,一骑快马猛冲而来,马上黑衣官差大呼小叫,“中丞,大喜,中丞大喜呀”
    “混账,胡咧咧什么”来俊臣一心扑在制狱上,已经有好几日未曾纳妾了,当即厉声呵斥,从来都是他诬陷别人,今日却凭空遭人诬陷,怎么能忍?
    “中丞恕罪,属下等奉命监视犯官裴匪躬的流放家眷,发现了蛛丝马迹,他们一家沿途受到各家道观的接应照料,后在他们当中发现了一人一路茹素,经查,此人并非裴匪躬家人,乃是司马承祯徒孙,神都通微观的道士”官差挨了训斥,滚鞍下马,跪在当街,将喜事脱口禀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来俊臣仰天大笑,连日来的郁闷之气一扫而空,大踏步登上车,“任你精奸似鬼,也逃不过本官法眼如炬,宋璟那厮口口声声执法如山,这回本官看他如何反驳我这铁证如山?”
    “这是赏你的,待本案功成,本官给你换套行头”
    “哐当”一声,来俊臣从马车里扔出十贯铜钱,却不料打在官差脑门上,顿时开了瓢,血流满面,来俊臣尴尬在当场。
    “红红火火,好兆头,属下谢中丞赏赐”官差倒是伶俐的,捂着脑壳抱着铜钱,点头哈腰。
    “唔,且去寻家医馆”来俊臣胡乱摆摆手,进了车里。
    心中急切,来俊臣只觉得平日速度尚可的马车,今日缓慢得难以忍受,不停掀开车窗张望,一颗心早飞到了武成殿。
    可惜,他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武后如常料理完政务,问及奏议,最先蹦出来的,是夏官尚书娄师德,“陛下,臣接获官报,权策训导监察右玉钤卫、焰火军完毕,右玉钤卫兵额七万,业已到位,平均年龄为二十八岁,敢死团重建完成,日常演训及军纪整备皆已到位,焰火军之事,官报未提及细节,只说都如陛下所愿,公务完成,权策请旨回京”
    武后呵呵一笑,焰火军的事情,一定程度上仍是保密,权策敢说如她所愿,她便敢信,“侯思止是要将老兵进行到底了,也是有趣,罢了,令权策回来吧,太平念叨了好几遭了”
    “臣遵旨”娄师德领命退下。
    来俊臣早已憋疯,见缝插针,“陛下,臣请旨,道长司马承祯,暗中与罪臣裴匪躬来往,派遣门徒混迹于裴匪躬家人之中,行事鬼祟,理当拘拿重办”
    “敢问来中丞,司马道长关照友人遗孀,犯了哪条律法?”不出意料,宋璟又板着脸出来了。
    “勾结谋反罪臣,人证物证俱在,宋侍郎还有见教?”来俊臣挑了挑嘴角,阴阴反问,“还是说,在宋侍郎眼里,与反贼私下往来,都可打着友人的幌子免于调查?”
    宋璟微微一笑,“中丞言重了,本官只是咨询,未料中丞竟果然娴熟于刑名,可喜可贺,然中丞亦当知晓,依照律条,民,从贼附逆,属民律大罪,由地方审判,报秋官衙门断罪,与御史台无关”
    “你……”来俊臣一下子噎住,双眼瞪着宋璟,几乎要冒出火来。
    的确,司马承祯虽然地位高崇,但只是宗教人士,无官职在身,说是民,一点没错。
    宋璟夷然不惧,他相信自己身上的中立色彩,也相信自己身上的权策印记,都支持他做这些事,既能稳固自己的铁面形象,又能部分刷掉朝野对权策一系坐视李家党羽遭难而不理的负面风评,更重要的,这也是他的本心,大义在手,一切如此贴合,便是一死,又有何惧?
    “陛下,臣请旨,由洛阳府衙拘系司马承祯,秋官衙门推官协理”
    武后摸了摸琼鼻,很有兴味地看着宋璟,太久没有人敢像他这样与来俊臣单独放对了,轻声一笑,“宋卿忠正,可为天下法,准奏”
    宋璟一板一眼行礼,退回坐榻上跪坐,脊背挺得直直的,行非常事,便要做非常人,他的言行举止都在来俊臣一班人的眼皮下,一招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臣凤阁侍郎李昭德有奏,臣奉旨营建神都城墙,至今已有六个月之久,四面城墙均已初步竣工,臣恭请陛下移驾,一览神都雄城”李昭德声如洪钟。
    武后心情不错,当即应允。
    李笊自大殿中奔出,召集殿中省各方属官,飞快将一应事宜预备停当,武后用过午膳,即登车辇,巡游神都四门。
    先去的,还是北门安喜门,城墙高约百丈,宽约六丈,全由青色条石黏合而成,巍峨高耸,上摩天际,固若金汤。
    武后居高临下,几乎俯瞰神都全城,豪气满胸。
    “陛下,修筑外城,共发工匠民夫近二十万,因各种事故伤亡者,近六百人”李昭德在侧,大煞风景。
    武后轻轻抚着齐整光滑的墙垛,看了上官婉儿一眼,上官婉儿沉吟顷刻,张口轻吟,“郁郁佳城,中有碧血”
    武后轻轻点头,“李相,你可妥善安排,他们为朕鸿基伟业而死,终要与他们祭祀血食”
    “臣遵旨”李昭德领命。
    “陛下,陛下,有渑池急报”城下有一信使疾驰而来,外围的小太监奔上城墙禀报。
    渑池?武后蹙眉,不是边塞又没有饥荒,哪里用得着急报?
    “陛下,恐是豫王殿下……”上官婉儿在旁提醒。
    “速速宣他上来”武后眼中精光一闪。
    信使浑身尘土,蓬头垢面,嘴唇干裂,“陛下,臣是渑池县主簿,豫王殿下遇刺,伤在胸腹之间,凶器淬毒,性命垂危”
    武后微微松了口气,又沉下脸追问,“凶手何人,可曾拿下?”
    “凶手已然成擒,据他招认,乃是剑南道利州人士,其人自称奉天命行事,要尽诛李氏诸王”
    “啊……”上官婉儿失声叫了出来,全身颤抖,脸色煞白。
    城墙上鸦雀无声,冰封千里。
    武后脸色剧变,神色阴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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