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府,克己小院儿。
    权策坐在下首,太平公主却没有安稳坐在上首,而是在他坐榻侧面跪坐,盯着他看,看得他直起鸡皮疙瘩,扯着嗓子叫了声,“姨母”
    太平公主像是才回魂儿一般,呀的轻叫了声,继而柳眉倒竖,“叫什么叫,吓到姨母了你”说着不解恨,还下手拧了几把。
    权策龇牙咧嘴,连声求饶,心中六月飞雪。
    太平公主撒了小脾气,又看了他几眼,捋着他披散在背后的长发,柔声道,“大郎却是有本事的,好在你动作快,将此事提前截住,要不然,非但欧阳通保不住,史务滋还会折了进去”
    权策赶忙摇头,恭敬道,“孩儿没有做什么,只是碰巧送了封信进去,都是姨母洪福齐天,运筹得当,宵小昏狡,自取其辱”
    “咯咯咯”太平公主见他恭敬乖巧的样子,再想到那天晚上初闻事态恶化,权策急切之下,像个大男人拥着自己抚慰,不由脆笑出声,以锦帕掩着红唇,身上的纱衣如同波浪绵延,簌簌抖动。
    权策给笑得不知所措,瘪着脸陪笑。
    太平公主却不肯给他解惑,笑够了便跳过这一节,“大郎想要什么,说与姨母听听,但教姨母有的,一定赏给你”
    权策笑着摇头,推脱道,“姨母言重了,我在府中居住,衣食住行都是姨母的,报答尚且不及,哪里还要赏赐”
    太平公主听了这话,心中没有熨帖,反倒发凉,一时间想了许多,以他的身份能耐,到哪里没有人殷勤款待?再说了,既然叫了她一声姨母,在她府中居住用度,都是应当应分的,哪里能拿来斤斤计较?他在高安府中,高安和李笳两代主母,都是呵护备至,宠得跟宝贝疙瘩似的,何曾听他有一言半语挂在嘴边?
    说到底,却还是分了里外,与自己不亲近。
    太平公主脸色阴沉得厉害,高高昂起了头,“不要也罢,我正好懒得费心”
    权策察觉到气氛有些冷,心中念头打了几转,他与芙蕖在一起久了,也晓得一些女人心思,迅速改了主意,“姨母,孩儿有个请求,不是赏赐,能准么?”
    太平公主正在气头上,看都不看他一眼,站起身理了理衣襟,“说来听听”
    权策吸了口气,小声道,“姨母身量高挑,看上去有些纤瘦,若是能再增上几斤,丰腴一些,就更好看了”
    “是么?”太平公主斜昵他一眼,迟疑的看了看自己的身段,“像你画中那般,好看?”
    权策连连点头,“嗯嗯,孩儿觉得好看”
    太平公主白他一眼,伸手拧了拧他的脸颊,“呸,姨母好不好看,要你个小贼管,你那世叔,都不曾对姨母的身段指手画脚,你倒是霸道得紧”
    权策呵呵陪笑,暗暗吁了口气。
    太平公主口中不满,动作却不慢,唤下人端上了两碗透花糍,要权策陪着她吃。
    看着眼前腻腻的甜点,权策本心是拒绝的,但在太平公主的凝视下,只好一勺一勺塞进了嘴巴,脑子里思绪翻飞,今天武崇敏又给他带了个蜡丸回来,笔迹是芮莱的,内容却是吊诡,“环又曰,白龙鱼服”
    这个又字,非常的传神了。
    显然,谢瑶环是刻意透话给芮莱的,这个聪敏恬淡又不惹人注意的女子,怕是早就察觉到身边的女千牛,如今的焰火军都尉,是权策的人。
    白龙鱼服?武后是要微服私访,以她性情,不像是能抛下朝政远行千里万里的,那么大概率,便是在神都游历一番。
    多多少少做一些事情吧,不管他承认与否,他一步步走到今天,明里暗里,得了李家不少的助力,若是能让还政李唐的足迹能够顺当一点,也是一桩功德。
    “大郎,好生吃东西,都喂到鼻孔里了”太平公主娇叱一声,唤回了权策的魂儿。
    上阳宫,长生殿,武后常朝。
    “陛下,刘行感狱已彻查清楚,李义揆挟私怨报复,临摹刘行感笔迹,恶意诬告,其行卑劣,应处极刑”秋官尚书狄仁杰是绝对主角,站在大殿中声音郎朗,“刘行感兄弟四人,虽无谋反行迹,却有种种不法,雅州刺史刘行实贪赃之事尤其严重,应按律处置,不可因此事屈枉而掩盖前非……太常卿欧阳通,乃无辜受牵连,前后行事无差,应即行无罪开释”
    “裴卿,你可有损益?”武后沉声问裴行本,他是秋官侍郎,兼任大理寺卿。
    “臣附议,然大理寺内,尚有玩忽职守者,宋少卿已有所斟酌,可请他奏来”裴行本的主要业务在秋官衙门,并无意抢功,引了宋璟出来,让他露脸。
    宋璟也不推辞,紧跟着垫脚离席,“陛下,臣以为,寺正来子珣履职不力,行事专断,骄娇二气甚重,然其人思维缜密,尚有可取之处,可降两级留用,寺丞……”
    宋璟不看奏本,站在原地,双唇开合,便将大理寺上下陟罚臧否了一番,有过有功者全在胸中。
    群臣为之侧目,武后也起了些兴致,听着抑扬顿挫,像是在唱戏。
    “宋卿博闻强识,勤于公务,却也难得,便依你所奏,裴卿久在秋官衙门,大理寺的事务,便都由你署理”武后颇为欣赏宋璟。
    “臣谢陛下,必全力以赴,有不决之事,前往咨问请示裴侍郎”宋璟的回应很是得体。
    武后思量了下,看看满朝朱紫,唇角一抹冷笑,露出了尖锐的獠牙,“狄卿与宋卿的处断,公正妥当,可依议而行,唯李义揆乃陇西李氏出身,行此恶事,家教不严之罪难免,只罚一人,难以收惩毖之效,着天官衙门分批革退陇西李氏出身五品以下官员,赐其族长李成裕自尽,着狄道郡守另择忠孝之士为族长”
    这道命令,朝臣惊诧万分,不同的人品咂出不同的滋味儿,毕竟大唐皇室的李家,假假的,也还披着一张陇西李氏的皮。
    散朝之后,武后便带着韦团儿、上官婉儿两人,几个内侍,谢瑶环安排了明里暗里的千牛护卫,一行人乘坐两辆马车,低调出了上阳宫。
    进入洛阳坊市,武后下车步行,说书的茶楼,永丰里的巷弄百戏,南市北市的货栈,都去一些人多声杂的地方。
    “默啜小儿要跳梁,咱大唐可不吃他那一套,跟他干,令狐将军要是瓜怂敢退,老汉便要去他家门口泼粪”
    “大唐丰饶,货物都是这个价钱,你满意了,回去跟你们部落国家的商人都说说,让他们都来”
    “想当年,平阳公主连克九州三十七县,立马娘子关……”
    ……
    就连勾栏之中,也有不少歌舞伎,在排演着秦王破阵乐。
    武后兴味渐次消减,登上马车回宫,找出了洛水义民贺氏奉献的赤心石,把玩片刻,交给韦团儿,“团儿,听闻权策和攸绪在折腾什么三和土,以条石黏合筑城,你便拿去与你兄长,传朕的旨意,令权策将此石磨成粉,用于神都外城”
    “陛下……”韦团儿一脸忧心。
    “朕想起权策说过一句话,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民心,哼哼,朕乐见它,它便重于泰山,朕不乐见它,它便轻于鸿毛,有何可惧?”武后身形挺直,斗志滔天,“说起来,有段日子没见权策了,传旨,令太平公主择日携权策入见”
    权策若是晓得自己若有若无的安排,得了这么个结果,怕是撞墙都来不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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