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坊,义阳公主府,权策陪着母亲清点宫中赐物,这次赏赐说得笼统,金银若干,钱帛若干,珍宝若干,还都装在箱子匣子里,密不示人。
    朝贡大礼,大唐天朝威加海内,权策功劳不小,武后下制赏赐,令春官尚书武三思送货上门,权策对此啼笑皆非,这已经是第二遭了,每每武三思公务有差池,都是他的高光时刻,上次替他牵马回东都,今日又来送赏赐,武三思言笑晏晏如故,权策却尴尬不已,总有用别人鲜血染红顶子的愧疚感。
    义阳公主对黄白之物颇有耐心,金锭元宝,一一拿起把玩,清洁干净,再清点记账入库,忙碌得喜滋滋,权策浅笑看着,心中熨帖,接下来是堆积如山的钱帛,权策赶忙搀扶住她,“母亲,钱帛笨重,还是让账房处置吧,莫要累着身子”
    “也好,我再看看这些珍宝”义阳公主乐呵呵移步,仆役打开珍宝箱,珠光宝气映入眼帘,珍珠翠玉,金银首饰,不仅材质金贵,设计也都有独到之处,取意吉祥。
    义阳公主惊喜了一瞬,神色大变,颤抖着手取出一个簪子,泪水横流。
    权策低头看了看清单,叫金累丝镶宝石翠玉镂空香瓜簪,微微矮下身子,让她看到自己,“母亲,这件东西,可是旧物?”
    义阳公主咬着唇强忍悲声,压抑哭泣,“我儿,此物乃你外祖母所有,这宝石,乃是石榴石,我记得,那时她才产下高安,连有两个女儿,求子心切,出了产房,便开始佩戴这个簪子,一直到你舅父素节落地”
    权策懵住,武后赐下外祖母遗物,这是何意?
    他一愣住,义阳公主有些慌神,“我儿,可是有什么干碍不成?若是不成,我们不要便是”
    “这倒不必”权策思量着,这应当是个积极的姿态,他背负的出身原罪,松动了,“母亲,这些首饰若果真是外祖母所有,怕是要入宫谢恩才好”
    义阳公主脸色微变,“定要我亲去吗?”
    权策赶紧抚慰,“孩儿代去也使得……母亲再看看,这里面十多口箱子,是否都是外祖母留下的?”
    义阳公主大为轻松,转而去翻检珍宝,拿出一件,就思索半晌,与记忆印证,脸上哀戚思念之色愈发浓重,这些东西,竟真的都是萧淑妃生前的私房,权策转开她的注意力,“母亲,说起来,外祖母的遗物,姨母和舅父也当有份儿,该如何处置?”
    义阳公主回过身,双手捧住他的脸,笑中带泪,“为娘虽见识短浅,也知为官不易,我儿屡屡能得赏赐,必是历尽艰险,功在国家,你外祖母泉下有知,也当为我儿高兴……我这便去给你姨母、舅父写书信,且看他们想法”
    义阳公主没有让权策送她,让他打理好这里的珍宝,妥善入库保管。
    权策怔怔望着义阳公主的背影,仰头望天,口中喃喃自语,“外祖母,会为我高兴么?”
    没有答案。
    收拾赐物到了尾声,门房前来通传,“大郎,浪穹诏王长史登门求见”
    “请他到未名院正堂稍坐,我随后就来”权策收拾情怀,先去了正堂,外藩使节这种客人,无论如何,都要通报一下父亲权毅。
    听闻浪穹诏王长史拜访权策,权毅有一刹那失神,旋即摆手,“既是你的客人,好生招待便是,莫失天朝国体”
    权策停顿了下,见权毅没有跟他说什么的意思,微有些失望,起身告退。
    浪穹诏王长史的诚意,权策在未名小院儿门口,就感觉到了,院子里地上铺了一大片,有的用箩筐装着,有的用口袋装着,各种名贵山珍药材,茶叶,蜡染布料,他还看到了酸角,最值钱的东西,是玉石,质地青翠,似有水波流动,一看就不是凡品,只可惜打磨粗糙,堆在一起装了好几筐。
    “外官叩谢权将军”长史见面就下拜,不让权策避开,“权将军为浪穹诏挽回颜面,我王交代,定要重礼拜谢”
    “贵官客气了,请起来叙话”权策生受了一礼,单刀直入,“听闻贵官交游广阔,想必收获不小?”
    长史面色惊疑,“权将军言重了,我王钦慕天朝制度,故而令我等多在外走动学习,以造福国中百姓,并无他意”
    权策脸色大转弯,春回大地,“呵呵呵,原来如此,是本将多心了,此乃大大好事,合则两利嘛”微微犹豫了下,似有为难,“贵国力所能及的方便,也请不要吝啬”
    长史眼睛一亮,“将军但说无妨,”
    “啊哈哈,这便失礼了”权策面上带笑,眼中却起了阴霾,“家母名下,有一商队,意欲入吐蕃贸易,如贵官所知,唐蕃之间,有些不便……”
    长史明显松了口气,脸上泛起喜意,利落接下,“将军不必忧心,外官愿为公主分忧,不知商队多少人?”
    权策被他的豪气镇住了,谨慎措辞,“不多,也就六七人”
    长史拍拍胸脯,压低声音,“将军放心,外官知晓天朝法令森严,回去驿馆便秘密准备,将军可安排亲信,午夜到驿馆外的阆苑取走服饰物品,待我等离去之时汇入即可”
    “如此,就多谢长史了”权策拱手致谢。
    长史大概是觉得还上了人情,颇为开怀,言谈间放松了很多,“大唐风物久繁华,令人心向往之,恨不能把个东都搬回剑川……”
    “贵官即便力能拔山,搬得动这许多,也怕定阜门太过狭窄,无法通行”权策看似无意,实则探起了他们的路线。
    长史赔笑,“将军有所不知,我王与武尚书定了行程,不出定阜门,走安喜门”
    “贵官莫非觉得,安喜门要宽阔一些?”权策脸色不变,谈笑风生。
    长史哈哈大笑,又停留了大半个时辰,才兴尽而归。
    权策送他出府,去了书房,脸色阴郁。
    不出所料,弓嗣业联络浪穹诏使团,父亲联络安喜门守正,是在做同一件事。
    浪穹诏王长史,对带人出城的业务,如此熟稔,那多半弓嗣业和父亲,也是要带人出城,能说服浪穹诏使团上下,舍近求远,不走南门走北门,弓嗣业必有所倚仗。
    弓嗣业处心积虑,将洛阳捕快、团练兵全部交出,定是担心事情不谐,方便推卸罪责。
    权毅和弓嗣业分工合作,配合无间,无字碑密切监视权毅,却只发现他联络安喜门守正杜关山,对他与弓嗣业的联络一无所知,是背后有强人安排,瞒天过海?
    权策心神不宁,总觉得这件事,或者说这个要偷渡出城的人,充满了危险。
    不管这人是谁,且放一枚闲棋在他身边,可攻可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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