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是六月二十五日,还有三天就到锦贵妃的生辰,宫里一片忙碌。因着皇后失权,锦贵妃有孕,打理上下事物的重担便落在了毓贵妃的头上。
    二十五日一大早毓贵妃就亲自到皇后的茹古涵今去请安,顺便跟皇后讨论二十八日当天要准备的宴席及其他。
    皇后一脸的憔悴,却依旧正襟危坐,头发一丝不苟的贴在头皮上,金色的孔雀云纹雀鸟朝凤金步摇在头上稳稳的。数只纯金掐丝嵌红宝石钗子插在鬓边,固定住高高盘起的发髻。辅以其他头饰,缀的满头流光溢彩。
    她双手交叠与膝上,眼睛低垂看向毓贵妃脚底的青灰色地砖,宝石耳坠纹丝不动。
    孟亦夭犹如一尊雕塑,听着毓贵妃叙叙谈着锦贵妃生辰的典礼流程,唇边不觉往下垂去,表情古怪。
    毓贵妃说完最后一句话,沉了半晌不见皇后有所反应,轻声低唤。孟亦夭方才如梦初醒般长长吸了一口气,沉吟片刻,语音低沉:“既然是皇上托你去办的,那就办吧。”
    孟亦夭不过二十四的年纪,却如同老了十岁,平日保养得宜,眼睛却没有光彩。
    看着自己的丈夫对其他的女人心心念念,比着最高的规格为她人庆生她又怎能高兴大度。太子尚在襁褓却终日形同痴傻,她几乎要哭出来。
    数个夜晚她独自抱着太子在昏暗的烛火下,希望他能对自己有所反应,可太子全然未觉。
    她也曾祷告神佛,求求老天让太子好起来,太医院院判每日有大半天都在坤宁宫里,满殿都是草药味道,她都闻吐了可太子依旧毫无反应。
    哀莫大于心死,她日日抱了只会昏睡哭闹的太子,连笑一笑的力气都没有。
    毓贵妃见她提不起兴致,唇角露出一个微笑,伸手端了茶水啜了一口方慢慢说道:“到底是锦贵妃有福气,臣妾陪伴皇上多年,从不曾受过这样的待遇,”她目光流露出艳羡神色“皇上陪着她的时候,全然不似一个帝王,只是丈夫陪着妻子那样。”
    她说到这,忽然住了口,只瞧着皇后。
    “呵……”孟亦夭露出不屑的神色,却黯然不已,口中仍旧念念“皇上的妻子是本宫,本宫是东霆唯一的皇后。”
    毓贵妃温顺应着:“是,皇上最疼爱的当然是皇后,”她拂了衣服上的尘土,站起来行礼“既然娘娘全数得知,臣妾便不打扰娘娘了,臣妾告退。”
    望着毓贵妃倒退着弯腰出去,皇后胸中的一口气才缓缓吐了出来。她看了一眼海云,低声说道:“扶本宫回去吧。”
    海云应声上前,双手扶着孟亦夭的胳膊:“娘娘别生气,皇上一时宠爱个妃子也是有的,更何况她还有身孕,不过是仗着她有孩子罢了,”她啐了一声道“她不过是个妾室,如何能与娘娘相比。”
    孟亦夭露出一个淡淡地笑,随着海云亦步亦趋:“若是皇上知道太子是个不伶俐的,会怎样?”
    她这一句话惊了海云一跳,皇后是从来不肯承认太子是弱智的,每每太医说起医治之事,她总是抱了极大的希望。
    如今颓然丧气,亲口说出太子不伶俐,已是从未有过的。
    海云顿了一顿,终是没能开口说话。
    孟亦夭继续说道:“她不过怀着孩子,就有这样的恩宠,若她的孩子生下来,又是个男胎,那本宫……该如何自处……”
    见皇后如此情形,海云不免有些担忧,忙劝慰:“娘娘说的哪里的话,娘娘是皇后,她一个妃子,生了皇子又能怎样,皇后都是皇后,那皇子也要唤娘娘一声母后。”
    孟亦夭眼中闪过一抹狠戾,不似她此时丰满发福的身材:“若本宫仍是皇后,他当然要唤本宫母后,可若本宫丢了这个皇后之位……海云,自在王府你便跟着本宫,你可见过本宫如此落魄?”
    海云摇了摇头。
    “若非是她……本宫何尝会到此地步!”她声音渐渐凄厉,饱含了恨意与怨毒。
    眼看着锦贵妃势盛,皇上微服出宫只带了她,回来便传出有孕。因着护驾有功,顾家接连受赏,沈家落寞而她孟家也不得不偃旗息鼓。
    她此刻如何能与锦贵妃抗衡争夺。
    就算她是太子的生母,可太子弱智迟早有一日要人尽皆知,到时候她就成了满天下的笑柄!她好恨,一腔子怒意从心底里抑制不住,忽的只觉口中腥甜,一股热血竟是吐了出来,吓坏了海云。
    海云惊叫着忙招人扶着皇后,又吩咐了人去请太医,孟亦夭全然无觉,昏了过去。
    得知皇后昏倒的消息时,顾长歌正在福海边上瞧着宫女们踢毽子,碧玺前来传话说皇后娘娘昏过去了,吓了一跳,刚想要起身探望,被碧玺拦下:“毓贵妃才离开没多久发生的事,毓贵妃的意思是娘娘与淑嫔都有孕在身,不宜去探望,还是等等消息吧。”
    闻言顾长歌也只得遣了人去听消息。
    小宫女们站在原地,不知改不改继续踢,顾长歌思索片刻也不想再瞧,起身扶了碧玺的手道:“一会皇上也会得了信过去,香芝,你吩咐小厨房准备一碗十全大补汤,熬好了便给皇上送去,”未等香芝离开,她又唤道“香芝……”
    “啊?”香芝猝不及防停住脚步,赶忙扭身道“奴婢在。”
    她轻一挥手:“罢了吧,这个时候还是别往皇上身前凑了。”
    “哦……”香芝不明就里,又帮着扶顾长歌。
    顾长歌嫌曲院内无趣,虽然荷景如画,到底也是住惯了,可现在皇后身子不好,她又不能到处走动,若叫人瞧见皇后病着,她却兴高采烈瞧山瞧水的,岂不是又要背地里说闲话。
    如此无法,也只得回去曲院,瞧一瞧大锦鲤。
    锦鲤颇通人性,才喂了几日,只消顾长歌往前面一站,便有许多的锦鲤凑着胖胖的头冒出来水面,大嘴巴一张一合急于吃东西。
    她瞧着有趣,叫鸿禧去拿鱼食,等鸿禧回来的时候身边还跟了小瓷子。
    “给锦贵妃娘娘请安。”小瓷子上前打了个千。
    她诧异的看了一眼小瓷子:“怎么?皇上没有在皇后那里吗?”
    小瓷子面上有些尴尬,只说:“皇上前朝事忙,一事走不开,已经遣了太医去了。”
    “哦,”顾长歌觉得古怪,却也没提“既然太医去了,想必也没有大碍,怎么你来本宫这了?”
    小瓷子哎了一声,说道:“皇上叫奴才来告诉娘娘,已经拟旨封了顾夫人为正三品诰命通议大夫为淑人,少夫人为从三品诰命中议大夫同为淑人。”
    顾长歌手中喂食的动作暂缓,眸中乍现惊喜之色,说道:“烦请公公代本宫谢谢皇上,碧玺。”她扫了一眼碧玺。
    碧玺很是机灵,从口袋里拿出一小袋银子塞到小瓷子手里,笑着说道:“娘娘请公公喝茶的。”
    小瓷子脸上立刻展开笑容:“哎呦,娘娘跟奴才还这么客气,奴才可受不起呢,之前还没有感谢娘娘提醒奴才呢。”
    顾长歌闻言一笑:“不知公公说的是什么事?”
    小瓷子忙作揖:“娘娘贵人多忘事,奴才可是牢牢记得的,上回奴才在廊下打瞌睡,娘娘叫李贵来提醒奴才,听说连水都是娘娘自己去添的,奴才这脸啊当真是要羞到地上了。”
    “哦,这事呀,”顾长歌笑笑“不过是陪着皇上久了,本宫也想出去遛遛,李贵是公公的徒弟吧?人很机灵,说话也利索,公公用心调教不假,也不必事事都叫他知晓。”
    闻言小瓷子一惊,又说了两句便告退了。
    望着满湖的莲花,只觉得一阵心情舒畅。
    可时间长了,顾长歌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碧玺见状上前扶她到露台的石凳上坐一坐,鸿禧端来燕窝炖奶。
    顾长歌知道母家有位份的女子加封的事本是高兴,可这个情形却越思量越迷惑。
    她低声问道:“碧玺,你在宫里的时日久,你瞧着咱们皇上……是不是不喜欢皇后了?”
    碧玺闻言大惊失色:“这……皇后的事情,不是我们做奴婢该说的。”
    “呵呵……”顾长歌轻轻冷笑,不屑道“若是孟亦夭不是中宫了,也就没什么不好说的。”她早有预感,裴缜对皇后,越来越冷淡。
    如今皇后病着,他都推说事忙不肯前去瞧瞧,可顾长歌生辰的事情,他却记得比谁都清楚。
    顾长歌心里感激裴缜,也有几分恐惧。
    当年孟亦夭在王府的时候,那也是万千宠爱的。
    不过是唇亡齿寒罢了。
    她乍一听闻裴缜不肯去瞧孟亦夭,心里便比谁都高兴,可转瞬就有些畏惧了。孟亦夭陪伴他多年,为了为他生个儿子,亦或是为了孟家生下太子,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到底孟亦夭是为了孩子身材走样,容貌也不复当年惊艳。
    按理说,裴缜有了皇子,是该将孟亦夭母凭子贵捧在手里的,可皇子不灵光,孟亦夭却也渐渐失了裴缜喜欢。
    或许这失宠里也有之前乔柳双事情的连累。
    她厌极孟亦夭表面温良端庄,背后却使坏,挑唆那些不谙世事的女子做丧尽天良的事情。
    一勺一勺舀了燕窝吃了,顾长歌思忖良久,又吐出一句:“若她不是中宫,倒也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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