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他不由心生恐惧,他尚且在世都有人要太子的命,若是将皇位交给兄弟的儿子,待他百年之后,自己的儿子焉能还有命在。
    废太子的事就此又被搁置,无论朝臣再怎么劝谏,李炎都压下不提。
    这场刺杀中,裴清行、王洵、桓陵等人都未曾有事,是以裴蓁蓁并不担心,刺客的目标并不是他们。
    比起如此,更叫裴蓁蓁在意的,是石敢此番重伤之事。
    作为刘邺的心腹,未来的武威将军,石敢气力过人,十五岁便能弯弓射雕,有万夫莫开之勇。
    正面相对,裴蓁蓁绝不可能杀他。唯一的法子便是用毒,但石敢作为匈奴使者,若他死在洛阳,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万无一失的,只要做了便一定会留下痕迹。
    裴蓁蓁不担心自己,却不想连累舅舅,也不想牵连裴家。
    所以这次夏猎,便是很好的机会,否则石敢随刘邺回了匈奴,她便再难找到下手的机会。
    翻身下马,裴蓁蓁将踏雪乌骓交给白芷,吩咐道:“今日起得太早,我看会儿书便要睡了,不要叫旁人来打扰。”
    白芷接过缰绳应道:“是。”
    帐篷中,裴蓁蓁在桌案前展开围场地图,这处,是太子一行人进入围场的方向,而这处是为匈奴一行人安排的射猎区域。
    能让刺客藏匿的地方只有…推算下来,石敢重伤后会逃往…
    裴蓁蓁用朱砂圈出了一片区域,扔下笔,她冷漠地点燃烛火,看着火舌一点点将纸张吞噬。
    把床榻伪装为有人睡下,裴蓁蓁换了一身月白劲装,身姿如狡狐一般从窗中跃出。
    围场中,裴蓁蓁藏身于茂盛的枝叶中,眼神清冷幽深,树下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背后背着长弓,箭袋中放了数十箭支。
    四周很是平静,她听见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偶有几声不成调的鸟叫,枝头花苞在阳光下舒展开身姿。
    日头偏转,远处有阵阵马蹄声,随风传来少年少女的谈笑,也有利箭破空,射中毛色驳杂的野兔。
    马蹄声渐渐远去,裴蓁蓁并未心急,对于要做的事,她向来最有耐心。
    时间已过正午,仅靠阳光,裴蓁蓁并不能准确地判断时间。
    周围还是那么安静,静得连鸟叫声都听不见,但这份安静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安的意味,风中似乎传来一丝血腥气。
    马蹄声传来,当日陪在雅其格身边进城的石敢左臂染血,身上更有大小不一数道伤口,右手紧紧握住缰绳,让坐骑用最快的速度逃亡。
    刺客袭来,石敢与雅其格在混乱中分离,多亏石敢护卫悍不畏死,才让他从众多刺客中逃脱,不过在一番拼杀之后,他也伤得不轻。
    不确定是否有刺客还追在身后,石敢不能放松,只要再跑一刻,便到了围场边缘,届时他就安全了。
    高树上,裴蓁蓁慢慢抽出一支箭,搭在长弓之上,她眼中是极致的冷静,并未因为石敢是昔日仇人而乱了心神。
    长箭破空而出,正对上石敢心脏要害。
    就在箭支将要射中前的一刻,石敢猛地抬头,眼中映出破风的箭羽。
    他双手一撑马背,放开缰绳,狼狈地滚落地上,也顺利躲开了致命的一箭。
    他的坐骑却被箭支射中,哀鸣着倒下,滴落的鲜血染红地上草叶。
    石敢不由一阵后怕,若非他躲得及时,现在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便是他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第二支箭也破空而来,这一次他看得更加清楚,闪身躲入树后,他高声道:“何方鼠辈,暗箭伤人!”
    这不像是那群刺客的手笔,看了一眼马背上的伤口,出手的人,气力显然逊于寻常男子,恐怕也是为此,才从高处放箭。
    裴蓁蓁未曾理会他说了什么,只是冷漠地再次拉动弓弦。
    这一箭射中了石敢正好受伤的左臂,他惨叫一声,冷汗直流。
    咬着牙拔下身上箭支,石敢旋身掷了出去,为了躲开这一击,裴蓁蓁不得不跳下树枝。
    石敢捂住受伤的左臂,看着眼前月白劲装的少女,扭曲地邪笑一声:“原来是个小女郎。”
    怪不得气力不足,要藏匿树上放箭。
    “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我的命?”石敢靠住身后大树,喘着气问。“你究竟是谁?!”
    裴蓁蓁扔下长弓和箭袋,这样的距离,弓箭便无用了。
    她神色平静无波,并无为石敢解惑的打算:“我是,来取你命的人。”
    话音刚落,袖中匕首滑出,指尖翻转,裴蓁蓁飞身而上。
    石敢抬起未曾受伤的右手挡住裴蓁蓁这一击,转手用力将她击退,眼神阴沉。
    这个看似娇生惯养的小女郎,出手甚是狠辣,招招直逼要害,学的竟是杀人术。
    石敢的气力比裴蓁蓁想象中还要惊人,她抿着唇,借着树腾跃,自高处横踢,才将他逼退两步。
    她身如灵蛇,丝毫没有怜悯,对准石敢受伤的左臂出手。
    石敢额上全是汗水,因为疼痛暴起青筋,右手握住裴蓁蓁刺来的匕首,气息沉重。
    僵持之际,裴蓁蓁扭身而起,手肘狠狠击在他背后,石敢身形不稳地向前倒去,瞬息之间,裴蓁蓁反手用匕首断了他右手经脉。
    石敢右手无力垂下,他惨叫着,受伤的左臂不顾疼痛挥出一拳打在裴蓁蓁肩上,将她击退。随后脱力地摔在地上,右腿传来轻微的骨折声。
    裴蓁蓁连连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抹去嘴角一丝鲜血,她神色冷酷。
    石敢的身手,便是当年的□□来,恐怕也讨不了便宜,好在他今日受伤不轻,否则自己根本不可能动得了他。
    勉强坐起身的石敢气喘如牛,他神色阴霾:“你我究竟有什么恩怨,你为何一定要杀了我?!”
    石敢想,他便是死,也该死在战场上,死在一个小姑娘手上,真是草原勇士的耻辱!
    裴蓁蓁冷冷地盯着他,手中匕首滴着血,一步一步上前。
    “我乃是匈奴使者,你敢杀我,不怕被查出?!”石敢再次道,眼前的少女,分明是魏人。他生在草原,头一回来洛阳城,何曾与人结下生死大仇?!
    裴蓁蓁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漠然地走向他。
    石敢见自己不管说什么都不能叫她犹豫,心中也着急起来,难道他今日真要死在这里?!
    不!他怎么能死得这么憋屈!
    风吹过草地,石敢的耳朵动了动,他忽然看向右侧,高声道:“救命!”
    裴蓁蓁不知这是不是他的计谋,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戒备地看向石敢右侧。
    照夜玉狮子打了个响鼻,缓缓向前,露出马背上的王洵。逆光中,他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你为什么在这里。”裴蓁蓁的声音有些嘶哑,眼神甚至是戒备的。
    似乎她每次做什么,都会恰好遇见他,这也未免太过巧合。
    “我也想问你,为什么。”王洵骑在马上,直直地看向她。
    石敢并未察觉两人间的暗潮汹涌,他高声对王洵道:“王七郎,我乃匈奴使者石敢,你快救我!”
    裴蓁蓁手中的匕首还向下滴着血,日光照在刀刃上,反射出耀目的光。
    “你要拦我?”裴蓁蓁一边说,一边计算如何在王洵要保石敢的情况下取他性命。
    王洵右手紧紧握着缰绳,显示出他心中并不如表面那么平静,他看向石敢,眼前忽又出现满天飘扬的白底狼首旗,屠刀挥起,他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
    王洵沉默着,从马鞍旁的箭袋中取出一支箭。
    那支箭呼啸着从裴蓁蓁眼前飞过,最后准确地插、入石敢心脏要害。
    石敢缓缓低下头,看见缓缓被染红的衣襟,眼神中还残余着不可置信。
    裴蓁蓁下意识地看向王洵,四目相对,她怔在原处。
    世人只记得王相温润如玉,是翩翩君子,却忘了他也曾浴血长空,以雷霆手段肃清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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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章
    王洵眼中仿佛凝聚着一团沉沉的阴翳, 他面上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翻身下马,他大步走到裴蓁蓁面前,右手按住她的后脑, 几乎强硬地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裴蓁蓁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骤然睁大眼,眸中溢满了不可思议。
    下一瞬,她反应过来,就要推开王洵, 却被他进一步揽进怀中,掐住腰,那个吻越发具有侵略性, 不容抗拒。
    裴蓁蓁发出零星抗议的声调,如霜雪一般的面容慢慢染上绯红。
    鼻息间的空气越发稀薄,裴蓁蓁捶着他的肩膀挣扎起来,这人是想把她憋死么?!
    王洵终于放开了裴蓁蓁,两个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裴蓁蓁的唇瓣如玫瑰一样娇艳, 她恶狠狠地瞪了王洵一眼:“你发什么疯!”
    面上的绯红还未褪去, 裴蓁蓁的容颜因此显出异于寻常的生动。
    “为什么要这么做。”王洵沉声道。
    裴蓁蓁看了一眼石敢的尸体:“我要杀他, 自有我的原因。”
    不必向他交代。
    “为什么要将自己放在这样危险的境地!”王洵眼中酝酿着风暴, “你难道不知, 千金之子, 坐不垂堂,今日若非石敢重伤,死的便是你了!”
    石敢是刘邺的心腹,被封为匈奴第一勇士,如何是裴蓁蓁能对付的!
    当王洵自远处看见裴蓁蓁被石敢一拳击退时, 他的心脏几乎都骤停一瞬。
    裴蓁蓁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我自然是有把握,才会动手。”
    她不可能告诉王洵,自己是知道石敢会重伤,才会在此埋伏。
    “那万一呢?”王洵眼神冷峻,“你敢不敢保证,一定不会出现任何意外,但凡出现丝毫意外,你承担得了那样的结果吗?!”
    裴蓁蓁当然不能保证,她握紧了手中匕首,死死抿住唇,而后抬头对上王洵的双眼:“这是我的决定,我不会后悔。”
    从洛阳到盛安,她遇见过无数险境,眼见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注一),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让她害怕的事。
    “那你可知,我有多担心!”王洵双目有些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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