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魔君正快活而笑时,云棠将自己的手抬起来,对着十狱剑这么一割,以剑主之血饲剑,一直被云棠压着的十狱剑的凶性完全暴露出来。
    共罪的范围绵延千里,千面魔君心头一堵,这是什么?
    他不信自己会输,现在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他这边,哪怕他死了,云棠也绝对比他先死。
    然而,刹那之间,云棠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先前令千面魔君折了几十条命的异沼地狱的气势都有些弱,千面魔君瞳孔紧缩,他把他所有的皮都融在这林子了。
    可是,千面魔君明明感受到一股沉甸甸的压迫,这压迫似乎让剑意都成了从龙的侍卫。
    云棠面无表情,长剑染血,等着杀戮。这是第八层地狱,和其他的地狱都不一样,叫做地狱君主。
    地狱之中的罪孽深重,十狱剑主难道是罪孽最深重之人,她不是。所以要压制那些罪孽深重者,一般情况下是看云棠自己的本事,另一方面,如果条件足够,云棠就会开启第八层地狱——这层地狱什么都没有,里面只有一个罪孽最深重之人,是地狱君主,别的魔只要涉及到她,就会死。
    她是万罪之罪,等待着死亡的结局。
    青山关战场的罪孽已经足够云棠开启地狱君主,她的确会在这时涌起最深层的自我厌恶放逐,甚至她当时堕落,也是因为领悟这层剑意时玩儿脱了。
    但现在,长风在她的心里散发着清幽的光,包裹她神台清明。
    云棠只有一柄剑,就是十狱剑,而长风——并未像舅母那样化作长风鞭法,也没有化作长风剑法,而是按照云棠的心,成了能助她不堕落的清风。
    第八层地狱一旦开启,密林就完全成了云棠的囊中之物,原先散漫生长的树木被十狱剑一刺,上面的浓重罪孽带着魔气,让密林整个枯萎,一瞬间生机盎然就成了叶落枯黄。
    其余蚊蝇死在十狱剑之下,连尸体都没留下。
    千面魔君本隐藏在一根树木之中,他见到云棠那古怪的剑意后,冷汗流下,他能感受到,云棠现在的状态非常危险,如果不能杀了他,那她自己不用别人动手,自己就会死。
    这个疯子。
    密林被毁,千面魔君的实力随之大打折扣,他正盘算是否要赶紧往地下躲时,一柄雪色长剑,中心汪着血色的剑就刺过来,正对他眉心。
    她发现他的速度未免太快了点,这让千面魔君有一种感觉,自己的领域忽然变成了云棠的。
    他叫了一声,眉心被刺穿,但是……千面魔君仍然不想死,他不一定会死,只要摆脱云棠,他说不定能效仿献魔人,以献魔人的方法重生。
    千面魔君咬着牙飞上天,朝青山关战场遁去,如流星一般。
    云棠浑身魔气翻涌,共罪太多,她手上绽开魔纹,印在雪白的皮肤上,像是花一般。
    她冷冷地看了眼千面魔君的方向,持剑飞过去。
    青山关战场。
    苏崇远已经带着云河云苏氏到了那里,现在战场上两位魔君打得难舍难分,云苏氏见到鹤阳子、见到熟悉的妙缪真君,眼泪猛地掉下来:“云棠……云棠叛出师门,真的和魔勾结了。”
    她哭得哀怨无比,云河本来重重拉了她一下,不要她说,可是云苏氏已经说了出来。
    云河心里长叹,知道此事也瞒不住,连魔域的魔都要给云棠面子,想也知道她在那里级别不低,或许,他们迟早会在战场相见。与其到时候尴尬,不如早些认错,全了云家的清白。
    鹤阳子皱眉,不怎么相信。
    老祖宗明明去找云棠去了,有他在,云棠哪来机会和魔勾结?他深深凝眉,并未答话,凤凰游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倒是朝云河等人看了一眼。
    他耸耸肩,一样的名字多得去了,或许是误会?
    此时战场上裂空魔君和蓝衣稚子魔君打得难舍难分,蓝衣稚子魔君眼睛都红了,忽然,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应到一股非常强大的魔气和剑意。
    本来打成一团的裂空魔君和蓝衣稚子魔君同时微顿,然后不约而同跳开,拉出安全距离。
    凤凰游脸上挂着的笑意也有凝滞,他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这个剑意和魔气……一闻就像不死不休的疯狗一样,想到那人的作派,凤凰游浑身紧绷。
    疯狗来了?
    天空中,两团黑色的魔气交织着,一方还带着些枯黄的草叶,两团魔气原本都不弱,但是另一方魔气太盛,剑意中的杀气太盛,直将那一团魔气压得瑟瑟。
    不只是疯狗来了。
    凤凰游惊声:“千面?!”
    那种恶心的人皮味儿,除了千面魔君还有谁?
    鹤阳子知道魔域有一个魔君叫做千面,是千面魔君来了吗?他也抬起头。
    天空中翻滚着浓重的黑云,黑云压城,风气云涌,战场上的血气同这两团魔气一比,相形见绌。
    “砰——”一声,半边带血的身子掉了下来,砸在凤凰游脚边上,是一个男人的尸体。
    紧接着,另一半身子也掉了下来,这两半身子这么一凑,明显是倒霉的千面魔君。
    凤凰游默然,他重新抬头,天空中,一个黑衣冷眸的女修持剑缓慢落了下来,她的剑尖还沾着血,滴滴往下滴。
    她容貌是绝色,气度是绝色,但是这些比起她的剑和周身的魔气来说,就像小巫见大巫。
    鹤阳子、苏崇远、太虚剑府的真君们全都不可置信,这是云棠?!
    还是一模一样脸的人?
    云棠已经缓缓落到地面,凤凰游眼皮跳了跳,太残暴了,第一次在修真界露面就那么残暴,别人对他们的印象会不好的,看他表现得多么亲和?
    凤凰游轻咳一声:“千面他死了?”
    “死了。”云棠看他一眼,“不信你去摸摸?”
    凤凰游摇摇头,那都成两半了他有什么好摸的,凤凰游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的人皮有很多。”
    “都没了,一张不剩。”云棠道,她看了眼战场上的裂空他们,“青夜他们呢?还没到?”
    凤凰游摇摇头:“他们还在后面。”
    “这么慢直接不参战了,等着给孤苍渺出殡?”
    凤凰游:……
    他小声对云棠道:“我们是来帮忙的,不要那么残暴,我帮你引荐一下他们,还是你自己介绍自己?”
    云棠选了二,她现在又不是太虚剑府弟子,自然应该以新的身份来介绍自己。
    凤凰游笑着对鹤阳子他们道:“刚才死的那魔是魔域的千面魔君,他现在死了是好事,青山关战场死去的第一个魔君,只会是开始,不会是结束。”
    他对云棠比了一下,云棠剑上血都没干,她看着鹤阳子等人,把剑尖的血擦干净,道:“本君乃魔域十狱君,名唤云棠,修为元婴,暂时助阵青山关战场。
    第82章 十狱君再临二
    青山关战场风清血浓,裂空魔君吞吃傀儡,一点血都没洒出来。
    在场修真界正道闻到的浓郁血气,来源非常近,还带着新鲜温热的气息,很明显,来自于地上被劈成两半的千面魔君。在场众人尤其是以太虚剑府鹤阳子为首,妙缪真君、清源真君等太虚剑府真君几乎毛骨悚然,手臂上的肌肤竖起密密的汗毛,既麻又冷。
    他们看着云棠,云棠黑发冷眸,干净的脸面无表情,烟霞似的眸子有些冷硬,手中的长剑滴着仿佛绵延不绝的血,那柄剑的凶煞之气每个剑修都能清清楚楚看到,在煞气浓重的青山关战场,煞气最浓郁的,却是这柄剑。
    而云棠是这柄剑的剑主。
    妙缪真君下意识觉得现在的云棠和之前的云棠差别太大,之前在太虚剑府内的云棠看起来多乖,她和所有弟子一样穿着太虚剑府的弟子服,是一层又一层雪白的轻纱,会和所有弟子一样乖巧地学她的法术,无忧无虑,满眼都是清澈的春水。
    无论是在真武境内智救诸位弟子,还是在山门口同邪魔殊死相搏,她无愧自己的正道之名。可是现在,云棠站在妙缪真君面前,冷漠有礼地说自己是魔域的十狱君,是魔头中的魔头。
    妙缪真君下意识不想相信,可是面前的云棠不只容貌一模一样,连声音也一模一样。
    妙缪真君张了张嘴,千万般言语落在嘴边,一个字都不知该如何说。
    有什么好吐的,别人说得清清楚楚,她的来历,称谓,修为,来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暂时助阵青山关战场,妙缪真君还能说什么?
    之前认得云棠的众人都在打量她,云棠何尝没有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她丝毫不避,清凌凌的视线和众人的视线一撞,没有半点退缩犹豫之状。
    鹤阳子、妙缪真君、清源真君、舅舅、舅母……这么多人的视线云棠完全没避,她自始至终都站在最前面,手中拎着带血的十狱剑,没有半点收敛自己身上的魔气。
    她是个魔,但那又如何?她从魔域全身而退依仗的就是自己的剑意,杀者众,但无一不是该死之人,现在她堂堂正正站在这里,难道还要她畏畏缩缩做出自惭身上魔气的情状?
    云棠没那种忐忑的爱好,她现在站在这里,就是肯定自己如今的一切,同时在之前的旧相识面前同过去交割,不需多番言语,只以行动、眼神……别人自能懂得。
    是了。
    饶是以鹤阳子之见识,见到云棠周身缠绕的魔气,和刚才展开领域“地狱君主”时身上的煞气,他都有些惊寒。面前这人确实不再是之前在宗门里的云棠,而是魔域的十狱君。
    除开魔君外,谁能有这么多的魔气?
    他心中哪怕划过千万般心绪,为着太虚剑府的英才成了魔域的魔君,但现在也不是心酸感叹的时候,别人来助阵青山关战场,他们作为被帮助一方,自当扫榻而待。
    鹤阳子出声:“阁下……”
    说着,此声已竭力调整呼吸,让话语正常,可是说了两个字,也难免喉头拥堵。
    他打理太虚剑府事务那么多年,哪里不懂云棠此举含义:她彻底不是太虚剑府的人了。鹤阳子自幼拜入太虚剑府门下,起初受燕霁恩惠而想以身回报太虚剑府,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他独自支撑太虚剑府,再到太虚剑府慢慢壮大,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不为过。
    如今见到自己从黄断之事就看好的弟子彻底同太虚剑府分道扬镳,心内如何不痛?
    凤凰游何等眼力,他摸着自己的下巴,看出十狱君一出现后,这些人那种情状,太像是痛不可言说,又像是惊惶不敢认,他联想到刚才那对夫妻说云棠叛出宗门的事儿,心下一合计,便想到一个可能性——十狱君的过往吗?
    他笑意悠悠的目光暗中扫向云河和云苏氏。
    此时鹤阳子声音有些苍凉,天上的秃鹫看到地上新鲜的血尸,怪叫一声,盘旋着从天上扑棱着翅膀飞下来。
    秃鹫的怪叫一下唤回了云河和云苏氏的神智,云河从刚才云棠介绍她自己是十狱君之时,心里的惊骇便如翻江倒海。
    她、她果真成了魔……可是不是像他们之前想的那样,是魔域青夜魔君的下属,而是另一个魔君。
    云河心中五味杂陈,失魂落魄,他想气云棠坏了云家的门楣,可现在心里的乱比气氛还多。
    云苏氏被秃鹫这么一吓,惊乍乍地一下从地上挺直脊背,她伸出手指,指着黑衣冷剑的云棠,眼里的惊诧都快溢出来,结结巴巴道:“她……她……”
    “云棠,你什么时候成魔了!”她大着舌头问出来,话中意思有好奇、惊诧、恐慌,独独没有对云棠过去遭遇了什么的担心。
    她这么个诘问的语气,还非常不尊重地以手指指人。
    云棠定定地看着她,微微向后仰,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剑,凤凰游嘴角的笑意也微僵,他们是来帮忙的,不是来受审的,没道理如今还被人这么指着鼻子诘问。
    鹤阳子深吸一口气,手中快速掐诀,下一瞬,云苏氏的喉咙便一紧,她猛然瞪大眼睛,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
    这还是云苏氏第一次来青山关战场,之前她都在太虚剑府里享清福。她哪里知道青山关战场是什么境况,就更反应不过来现在是鹤阳子出手,防止她这张嘴再得罪人。
    云苏氏求助地看向云河,想要云河帮她解开嗓子上的法术。
    云河焦头烂额,他哪里敢解,鹤阳子气息微沉:“云河真人,若尊夫人身有隐疾,还是早些回太虚剑府得好。”
    云苏氏瞪大眼睛,慌忙摆手,她不是有隐疾呀。
    云苏氏慌忙摆动的手被云河给一把按下来,云河硬着头皮:“莞晨她的确有疾,我等青山关战场结束了就送她回去,这些日子我会看着她,不叫她胡言乱语。”
    云河不敢离开青山关战场,届时,他堂堂真人居然不参战,反而和他们一向不睦的云棠为魔后还助力青山关战场,这个名声传出去,他们云家的名声可就倒了。
    云河的心忽然抽了一下,为什么现在就连他自己都会下意识想着他们和云棠是对立面?明明他们是亲爹娘和亲女儿的关系,到底是怎么,就到了这样水火不容的地步?
    云河保持着下跪的姿势,脸颊抽动几下,把云苏氏紧紧揽着,不让她乱说。他从眼角的余光去瞥云棠,发现不管是云苏氏的挣扎,还是他们被宗主呵斥,云棠什么反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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