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琳琅垂眸看向赵瑞,见他凤目冰冷,似乎对自己的唱念做打毫不在意,不由叹了口气。
    “怎么也算是夫妻一场,我自然不能杀了刘三,”潘琳琅道,“他的死是意外。”
    紧接着,潘琳琅便似笑非笑看向文正诚:“不过那个小蹄子,确实是我杀的。”
    潘琳琅看着文正诚涨得通红的脸,舔了舔殷红的嘴唇:“我还记得我先勒住她的脖颈,让她昏迷过去,然后我就把她偷偷运送回军器司的柴房里,在她心口刺入一刀,让她就躺在那里,最终因失血过多而死。”
    潘琳琅笑得满面春风:“夫君大人,你可知这么死有多痛苦吗?比之被活活烧死,也差不了许多。”
    文正诚声嘶力竭:“你这个毒妇!”
    潘琳琅脸上的笑容略有些收敛,她淡淡道:“还不是被你逼的,你要反省一下自己,为何好好一个家,成了这般模样。”
    ————
    潘琳琅这话一说出口,大牢一片安静。
    文正诚深深吸着气,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们两个走到今日,并非感情淡漠那么简单。
    文正诚道:“难道只是我一个人的错吗?到底为何,你心里清楚。”
    潘琳琅脸上的表情越发冷淡了。
    刚开始的嘲弄和挑衅都从她身上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冷漠。
    “你知道了。”潘琳琅问。
    文正诚苦笑出声:“是,我是没能当上堂官,可我也不傻,自从……”
    他说到这里,说话声戛然而止,后面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赵瑞扭头看向谢吉祥,谢吉祥冲他微微一笑。
    他们隐含的话语,都被谢吉祥猜中,之前谢吉祥便说,这个案子中的感情和夫妻恩怨或许不是重点。
    重点是潘琳琅和郑珊瑚的身份,若非他们身份特殊,恐怕文正诚也不会下死手。
    但是潘琳琅的身份太难查了,郑珊瑚的也是,这两个女人好似凭空出现,专为迷惑文正诚而来。
    二十年前有一个潘琳琅还不够,二十年后还送了郑珊瑚来,让文正诚终于下定决
    定,想要除掉潘琳琅。
    这些仪鸾司都查不到的内情,或许今夜可以审出些千丝万缕的线索。
    看到文正诚不再多言,而潘琳琅也垂眸不语,赵瑞便道:“文大人怎么不说了?本官还想继续听。”
    文正诚抬眸看他,目光难得有些犀利:“赵大人真的想知道,也真的敢知道吗?”
    赵瑞轻声笑了:“文大人还是不了解本官,不……你不了解本世子,本世子怕过什么?”
    赵王府屹立百多年不倒,一代代赵王皆是陛下身边的孤臣,便是他父亲一无是处,却也从来不跟任何皇子打交道。
    便是他,也从小就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长大。
    若陛下当真怀疑他,那他也进不了仪鸾司,又执掌不了皋陶司。
    文正诚这个问题,简直让人觉得可笑。
    听了赵瑞的话,文正诚眼眸中突然浮现出些许嫉妒的情绪。
    但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却还是让赵瑞看得清楚。
    他定定看着文正诚,道:“现在在大狱中的都是本官心腹,文大人也不用害怕,还有什么内情可告知于本官,本官会酌情上表给圣上。”
    文正诚完全没想到,赵瑞还能说这样一句话。
    他蓄意谋害妻子,同管家密谋烧死妻子当以谋杀论处。
    对于一个朝廷命官,此罪名可大可小,端看圣上如何斟酌。
    但圣上的脾气,任何人都知道,文正诚自从罪行暴露,就做好了秋后问斩的准备。
    如今,赵瑞却给了他另一种可能。
    文正诚的心在一瞬间动摇了。
    “文正诚,你真叫我瞧不起,”潘琳琅的话,如同魔鬼之音,让文正诚战栗,“你真的太天真了。”
    文正诚一下子哑了口,再也说不出话来。
    赵瑞抬头看向潘琳琅。
    这个强势的女人如今就靠着牢房的栏杆,眼眸低垂,似乎很是淡漠,又有些漫不经心。
    赵瑞刚要说话,谢吉祥却拍了拍他的手。
    在阴冷的大狱中,谢吉祥清甜的嗓音悠然响起。
    “潘夫人,您不想让文大人所说的内情,我大概能猜到一点,”谢吉祥道,“您跟郑珊瑚并非普通的民女,而是被人控制的武器,而你们所要对付的人,就是文大人这般很有
    前途的书生进士。”
    “原本若只有您一个人,我还想不到这些,”谢吉祥道,“可是您跟郑珊瑚的出现方式、面容和身形都太过相似,你们的背景也一模一样,皆是父母双亡,无依无靠。”
    “那时候我就想,你为何一定要金蝉脱壳,死里逃生,借由刘三公子家中的嬷嬷身份,潜入江黎改名换姓,”谢吉祥道,“后来我想明白了,无论你是否能逃过文大人的谋杀,也无论你是妻子还是妾室,你的存在,对你背后之人已经无用,并且,你知道的事,你所掌握的证据,都让他们一定要除掉你。”
    谢吉祥看着面色骤变的潘琳琅,微微一笑:“潘夫人,我说的对吗?”
    潘琳琅的目光,终于从文正诚身上移开。
    她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年轻的小姑娘。
    青春与韶华在她身上绽放光彩,她就如同展露芳华的璞玉,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身上那种官家小姐的气度,也让人心里清楚,她是真正的闺阁小姐,锦绣千金。
    潘琳琅突然叹了口气:“若我同你一样,那该有多好。”
    谢吉祥的出身,是她曾经渴求而求不到的。
    “潘夫人,你不了解赵大人,也更不了解皋陶司,”谢吉祥道,“赵大人一旦承诺,就一定能做到,无论这承诺是对文大人还是对你,都是一样的。”
    “你百般谋划都要死里逃生,如今难道便要放弃?”谢吉祥的话,在潘琳琅的心口留下巨大的波澜。
    有多少年?有多少年了,她从来没有对另外一个人产生过期待之情。
    那种想要和盘托出的心思令她自己都很陌生,不知要如何面对。
    这一刻,潘琳琅是真的犹豫了。
    “你们让我想一想,明日……明日我就给你们答案。”
    赵瑞知道,能让潘琳琅犹豫已经殊为不易,便没有再步步紧逼。
    他的目光,落到了文正诚的身上。
    文正诚沉默片刻,道:“一开始我确实不知潘琳琅的身份,而已不知她带着什么样的目的,当年在府中,我确实最喜爱她,也确实利用这份爱意达到目的。”
    文正诚不去看潘琳琅,继续说:“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发觉得不对,这种不对,建立在朝堂之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从一个孤臣,变成了……”
    文正诚没有说话,但赵瑞却很清楚。
    表面上,文正诚确实是陛下颇为欣赏的忠臣,可实际上,在朝中替他说话的,多为次辅张承泽。
    文正诚已经隐约成了张承泽一派,并且随着他任职军器司监正,这种派系身份越发敏感。
    直到此时文正诚才明白,潘琳琅是谁派来的。
    多可怕啊,对方等了二十年,才开始动用他这颗棋子。
    文正诚垂下眼眸,深深叹了口气:“但我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潘琳琅在我身边二十年,私下里的那些龌龊事,她比谁都清楚,”文正诚声音悲凉,“她清楚,她身后的人便也很清楚,只要我不听话……”
    只要文正诚不听话,那他这个军器司监正就坐到了头。
    红颜多情,可红颜也伤情,文正诚自己走入美人计的圈套里,经年沉醉,直到终于被挑破那种美人多情的假象,才终于看清一切。
    悔之晚矣。
    潘琳琅知道他太多事,知道文家太多秘密,他不能放任她继续活下去。
    文正诚看了一眼安静静坐的谢吉祥,叹了口气:“这位谢推官说得对,我的动机,从来都不是什么情情爱爱。若非如此,我又如何会收下郑珊瑚?难道到了现在,我还能不知她是什么身份?”
    情爱哪里有性命和家族重要?
    他若是敢拒绝郑珊瑚,就说明他起了疑心,所以他捏着鼻子忍下来,佯装宠爱和迷恋。
    赵瑞道:“文大人,你可有证据?”
    文正诚说的不是别人,是当朝次辅,是文渊阁的阁老。
    张承泽官运亨通三十载,从一个小小的进士到如今的天子重臣,不可能单凭文正诚的几句话便能落马。
    文正诚沉吟片刻,他道:“有些话,我需要同赵大人单独说。”
    他的顾虑可以理解,赵瑞点点头,安排苏晨另寻一处审讯室,然后便看向潘琳琅:“潘夫人,还望你能想通。”
    说完,他便跟文正诚一起离开了监牢。
    谢吉祥坐在原处,看着垂眸不语的潘琳琅,轻声问:“你知道的更多,对吗?”
    潘琳琅看着她眼眸中的期盼,最终挤出一个奇怪的笑:“你这丫
    头,真聪明啊。”
    ——
    军器司的案子终结,皋陶司缉拿文正诚、孙三郎、潘琳琅归案。而巧思和文子轩由于证据不足,只能另外立案,端看最后大理寺如何判罚。
    如此一来,芳菲苑便也不好再停留,谢吉祥收拾了一小箱子书,跟着赵瑞的马车启程回京。
    路上,谢吉祥问他:“最终如何?潘夫人是否供述案情?”
    之后对于文正诚审问谢吉祥没有去,潘琳琅是否供述,谢吉祥也不知。赵瑞一直没说细节,不过她倒是知道两人听闻已经准备押解,过几日就会被送回燕京皋陶司,再行最终审问。
    赵瑞垂眸看她,见她一脸认真,眼睛圆鼓鼓的,仿佛初生的小鹿那般,很是有些可爱。
    “你猜猜?”赵瑞起了坏心思。
    谢吉祥眼睛微微睁大,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是这么一句,忍不住捶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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