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绣还是温温和和地笑着,说:“您听清楚了没?需不需要再重复一遍?这事儿也怪我,只想着满座的太太小姐肯定都心情清楚的,便没再特地知会。忘了还有您这样年纪大,记性差的。”
    但凡是个女人,就没有能听人家说自己老的。在座的太太虽然年纪也有比忠勇伯夫人大的,此时却都有些幸灾乐祸,她们年纪虽大,可记性不差啊,说的又不是自己。忠勇伯府行事向来高调,得罪了不少人,当场便有人笑出了声。
    忠勇伯夫人的脸已经黑的堪比锅底了,她胸口剧烈地起伏,手上的指甲更是掐到了肉里。
    郑绣一看,这忠勇伯夫人看来是真的恼了,看来也不能闹得太过,万一把人气走了,外人可有的说道了。
    忠勇伯夫人也不说话了,只是死死盯着她。
    郑绣还是笑,脸都快笑僵了。
    忽然就听到贵和长公主慢悠悠的声音传来——
    “我不过离开片刻,你们这是做什么?”
    对了,还有贵和长公主呢,她对这郑氏也不喜欢。忠勇伯夫人心思一转,便对庆安侯夫人使了个眼色。
    庆安侯夫人还算机灵,当下就明白过来,开口道:“您回来的正好,忠勇伯夫人不过是问了一句次序,府上的二太太便羞辱于她,您可得来评评理。”
    贵和长公主换了件妃色三镶盘金梅花竹叶凤仙裙,被秋蕊推到了上首的位置。
    这花厅上下都是长风苑的人,早在忠勇伯夫人发难之际便有人去通传了。
    庆安侯夫人这样避重就轻地说了,不是真的以为能瞒住贵和长公主,不过是借着贵和长公主的威势压一压郑绣。按她想的,贵和长公主就算不喜欢忠勇伯夫人,可到底过门是客,又是在她自己的生辰宴上,郑绣这一番搅和,定然会让让她更加厌恶……
    “这样么。”贵和长公主看了郑绣一眼。
    那话确实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郑绣便没有辩解什么。
    谁料贵和长公主忽然一声冷哼,道:“本宫看忠勇伯夫人确实是脑子糊涂了,本宫这寿辰年年办,你年年来,居然还要问旁人。来来来,你同本宫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一起问了,本宫来慢慢给你答上一答。”她说话很慢,一字一句的,越发说的咬牙切齿起来。
    先前她自己手抖洒了一杯茶,在人前失了礼,本就一肚子怒火无从发泄。这忠勇伯夫人倒好,还自己撞上来……敢在她生辰宴上惹是生非是吧?!她倒要看看,这忠勇伯夫人和庆安侯夫人还有什么本事!
    忠勇伯夫人和庆安侯夫人面面相觑。庆安侯夫人本就没她什么事,当下就缩了脖子当鹌鹑,不再说话了。
    贵和长公主面无表情地看的忠勇伯夫人,眼神冷的简直能结出冰来。
    忠勇伯夫人只能忍着怒气道:“没有其他的了。”
    贵和长公主便对秋蕊扬了扬下巴,带诸位太太小姐去偏厅落座。
    秋蕊应了一声,让丫鬟鱼贯而入,引着各家太太小姐去了。
    他们临出正厅之际,就听到贵和长公主对着郑绣道:“你瞧你,办的什么事。”
    ……果然贵和长公主对着弟媳妇不喜欢啊。看来是要各打五十大板。
    然而令众人惊掉下巴的是,贵和长公主又道:“不过是那样的破落户来吃顿饭,你犯得着跟她解释那么多么。让个丫鬟答了就算了,她要是还要寻事,你让人连东西带人一起扔出去就是!”
    这话说的不留情面,倒的确是贵和长公主的派头,看听她这恨铁不成钢的话,难道先前是她们想错了?贵和长公主并不是真的不喜欢这弟媳妇啊!
    郑绣陪笑道:“您说的是,是我多嘴了。”
    忠勇伯夫人也听了一耳朵,又恼又羞,差点气的栽到地上去。还好身边的丫鬟眼疾手给扶住了,不然可真是闹了大笑话。
    不过眼下她已经成了众人的笑柄了,不少跟她不对付的人都看好戏似的拿眼尾瞟这她。
    郑绣跟着贵和长公主去了东厅,里头摆了三桌。贵和长公主坐在主桌上,另一边是几位公主。郑绣便自觉地退让开来。
    “你去哪儿?”贵和长公主开口道,然后朝着自己另一侧的位置指了指,“你坐这儿。”
    她本想是放着郑绣自己去和别人打交道,结下交情的,没想到自己才离开一会儿,郑绣就差点让人欺负到头上去,是以再也不放心在让她待到角落里去了,也好让众人看清自己的态度,再不敢轻易出什么幺蛾子。
    郑绣心里本还有些打鼓,自己跟忠勇伯夫人起了口舌,还把人气到了,怕贵和长公主觉得自己捣乱了。没想到一套下来,贵和长公主非但没有怪罪她,反而处处维护,真是叫她大感意外。
    不过贵和长公主要对她友善起来,那自然是没有不好的。郑绣笑着应下,坐到了她身边。
    贵和长公主便把身边其他几位公主介绍给她认识。其中贵安长公主和贵宁长公主,贵祥长公主与贵和长公主一样同是先帝的女儿。另外灵岚公主和灵荣公主当今膝下年纪最长的两位公主,十三四岁已经出落得如花一般。
    郑绣要起身行礼,又给贵和长公主按住了,“都是自家人,她们不在意那些。”
    其他几位公主也只是笑,都让她别那么见外。
    各种菜肴很快就端上了台。用餐礼仪讲究的食不言,室内一时安静极了。只能偶尔听到筷子和碗碟轻轻碰撞的声音。
    郑绣在家里和薛直薛劭他们吃饭,一家子都不讲究什么规矩,该吃吃,该说说,此时便也尽量地斯文起来。
    贵和长公主倒是留了个心眼多看了看她,她可还记得郑绣能面不改色吃下满满一碗饭呢,就怕她在人前也吃得那样多,被人笑话。好在郑绣十分得体,只捡了面前的菜吃,吃几口就用帕子斯文地掖掖嘴角。
    倒是真像模像样的,贵和长公主不禁轻轻笑了笑。
    一顿饭吃饭,众人回到正厅用茶说话。
    郑绣余光巡视一圈,找到了忠勇伯夫人的位置——她换了个角落坐下,脸色已经不那么难看了。正跟身边的人说这话。
    这些人的韧性也是十分惊人的,扪心自问,若是换成自己被人当众羞辱,会不会还能心平气和地留下来吃饭,淡然自若地和人聊天,郑绣自觉做不到。
    和长公主往年的生辰宴都是摆上一整天的,但今年她到底身子不好,不能劳累,就不留众人用夕食,生辰宴就摆到下午,留了宾客用了一回点心。
    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贵和长公主让郑绣帮着相送,临走临走,还不忘补上一句:“你多看顾着点,尤其是某些老眼昏花的,别让她们在我们府前跌了跤。要是一不留神跌坏了,还得咱们府里出汤药钱。”她这话还是放客气了说的,若不是自己生辰忌讳说‘死’,肯定不说‘跌坏了’,要说‘跌死了。
    她这话意有所指,众人心里谁不跟明镜似的,一个二个都拿眼睛去瞧忠勇伯夫人。
    忠勇伯夫人听完这话,又是一个趔趄,让身边的丫鬟扶着,逃也似的走了。再不走,她都不敢想贵和长公主还要怎么下自己的脸面。
    贵和长公主欣赏完忠勇伯夫人落荒而逃的反应,这才满意地弯了弯唇,转过头对郑绣道:“你去送送几位公主。”
    郑绣方才也偷偷笑了,此时便笑着点头道:“我明白的,您放心歇着吧。”
    因为贵和长公主表现出的态度,众人也不让郑绣真的相送了。送到二道门,就纷纷让她站住脚,歇一歇。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特地留了一留,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拉着郑绣到一边说话。
    她们二人都性子舒朗,本还担心郑绣不为贵和长公主所喜,此时却都放下心来,只一阵嘲笑忠勇伯夫人那老虔婆。然后又说以后要多多来往,约定好了经常写信、小聚。郑绣自然应下,三人说笑了一阵,信王世子妃和南荣郡王妃才离开。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郑绣送完宾客之后,听丫鬟说贵和长公主已经回长风苑歇着了,便没去打扰她,自己回了浩夜堂。
    后头女眷结束的早,前头男客们却是要留下用夕食的。
    她应酬了大半天,也确实觉得有些累了。
    刚准备睡下,茗慧道:“奴婢瞧太太中午吃的有些少,让白术再给您弄些吃食来吧。”
    她不说还好,一说郑绣还真是觉得饿了。今日来的那些太太小姐,不拘什么体型,还都是吃的格外少,她也装模作样扮斯文,只能将将算吃个半饱。
    她道:“也别准备什么麻烦的东西了,下碗鸡汤面来,再拿两碟爽口的酱菜。”精细的东西吃了一天,眼下就想吃点热乎乎的面食垫垫肚子。
    茗慧应下,然后出去吩咐了白术。
    郑绣困意涌上来了,不住地打呵欠。好在白术手脚也快,很快就把面条准备好了。
    鸡汤鲜香,面条近道清爽,配着两碟子酱萝卜腌黄瓜,郑绣很快就吃完了整整一碗面。
    吃完东西,白术和茗慧收拾了碗筷,就都放轻了脚步出去了。
    郑绣喝了半盏茶,稍微在屋里走了两圈,实在敌不过困意,倒在床上睡着了。
    *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再睁眼已经天黑。她听到外头茗慧和粉葛在轻声说话。
    粉葛道:“刚小厮来说,二爷在前头稍稍喝多了些,让咱们这里准备些醒酒的东西。”
    茗慧应道:“我知道了,厨房里蜂蜜和葛根,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郑绣一听薛直喝多了,也不躺了,对着外头喊了一声。
    茗慧掌着灯进来了,“太太醒了?”
    郑绣‘嗯’了一声,舒适地伸了个懒腰,“什么时辰了,前头宴席散了没?”
    茗慧和粉葛把屋里的灯一个个点上,屋里亮堂了起来。
    粉葛道:“辰时末了,前头快散了。”
    郑绣掀了被子起身,粉葛从衣柜里拿了条家常的天青色立领褙子给她换上。
    郑绣也懒得再梳发髻,就让粉葛随意给自己挽了个矮髻。
    “二爷怎么又喝多了?”郑绣问起来不免就担着埋怨,上一会他喝多了,就缠着自己要那样……这一回怎么又来!
    茗慧道:“公主生辰,来的许多就是跟咱们府里来往颇多的熟人,二爷之前离家多年,他们久未见面了又是难得相聚,闹得过火些也是有的。”
    理是这么个理,可郑绣还是不大高兴地道:“人家让他喝就喝,他身上的伤刚好了多久啊。”埋怨归埋怨,还是吩咐茗慧她们道:“把蜂蜜水泡起来吧,把净房里的热水也准备起来。”
    茗慧和粉葛相视一笑,当下就下去准备了。
    没多久小厮搀扶着薛直回来了。小厮说的还是‘谦虚’了,这哪里是稍微喝多了些——只见薛直满脸潮红,口中胡话不断,脚步踉跄,两个小厮才勉强把他拉住。
    郑绣气呼呼地瞪了薛直一眼。换成平时,他就上赶着来表忠心卖乖了,此时却看不见似的,一边说:“来,再给我添酒!”这是醉得连人都不认得了,且一张嘴,口中的酒气就喷薄而出。郑绣站在几步开外都闻到了。
    她蹙眉蹙眉,对着小厮道:“先扶着二爷入净房沐浴更衣,你们仔细些,别让他呛了水。”
    小厮应下,又费劲把他办妥半拽地扶进了净房。
    茗慧也冲好蜂蜜水过来了,郑绣摸了摸温度,想着一会儿薛直要是不肯张嘴,就给他掰开嘴强灌下去。
    忽然净房里就发出好大一声闷响,郑绣眉头一跳,就看小厮浑身湿漉漉地跑出来了,“太太,您快去看看二爷,二爷他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郑绣便快步跟了过去。
    进净房一看,浴桶被掀翻在地,一桶热水流了满地,薛直就坐在湿漉漉的地砖上,大声喊着:“我要喝酒,我要喝酒……”旁边那小厮一边抚慰他一边要拉他起来,薛直却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就是拧着不让他扶。他有功夫在身,小厮却只是个普通人,力气自然没他大,还被他一把推倒跌坐在地。
    “太太您看要不要多找几个人来?”给他传信的小厮建议道。他们二爷通身的功夫,力气又比常人大些,他们两个实在不够他打的。
    郑绣走上前,踢了踢坐在地上的薛直,沉声道:“给我起来!”
    薛直仰头一看是他,倒是认出来了,傻笑道:“阿绣,阿绣,你也来陪我喝酒……”
    郑绣深呼吸几下,压住怒气,换上笑脸,好声好气地哄道:“你先洗澡好不好?洗完我陪你喝。”
    薛直像个孩子似的歪着头问她:“真的?”
    郑绣继续笑,“真的。不骗你。”
    薛直这才道:“好吧,那你给我洗。”
    郑绣让小厮把浴桶扶起来,重新打了热水,然后继续哄着薛直道:“好,你快洗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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