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轩虽然在朝中没有实职,但他身份特殊,皇上身边的人都知道。
    他这次回来后,不久后将要再次出行,最近他异常忙碌,不仅仅有他自己的事情,还有静宁郡主这个姑母的事情,他也想尽一份力。
    这日一大早出去,一直忙到晚间才回,去了护国大长公主那边请安后,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到了院门口,留守在家里的小厮迎了出来,他抬脚刚要迈进院门,就见小厮往边上指了下,顺他手势看去,这才留意到站在角落里一个略瘦的人影。
    只消一眼,他就能认出这熟悉的身影,他脚步一下犹如被钉在地上一样。
    “世子。”小厮道,“天刚麻麻黑的时候就站在那里了,小的让她进来等,她又不进来,说不合规矩……”
    小厮还在絮絮叨叨,周玉轩已经大步走到那身影的跟前站定,压低了声音,“你怎么站在这里?”
    等他的人正是白凤。
    自从那天在书房争吵了一番,周玉轩怎么也不松口将他留下,咬定了等他事情办好后,就将白凤送回岭南家中。
    这么多天,两人都未曾见过面。
    白凤怔怔的看着面前俊美的男子,咬了下唇,然后轻声道,“我找你,有话说。”
    周玉轩顿了下,他既然要斩断白凤对他的感情,这个时候自然是不能心软的,于是,他也没有将白凤带进院子,而是将她带到光亮处说话。
    白凤没说话,周玉轩见她眼眶微陷,眼圈处微微泛青,瞧着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他迟疑了下,忍不住开口道,“你……没睡好吗?”
    他说这话,是因为想起当初两人经历那些风波的时候,后来安全以后,她有一阵子也是这幅样子。
    白凤抬起头,嫣然一笑,“还行,就是想到要离开京城了,有点不舍得而已。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办好事情,还请提前告诉我。
    到时候我让念念带我在京城好好逛逛……“
    说道这里,她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又错了,中原的女子是不能到处抛头露面的。”
    他望着她,眉宇间一贯的冷肃之色不由自主地消了去,取而代之的,是目光里掩饰不住的一丝怜惜。
    “送你回去之前,我会抽空带你到京城逛逛的,你倒是可以和念念去一些首饰铺子,胭脂布匹这些店看看。
    也并不是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果你要愿意,还可以让念念带你去各家的宴席上玩玩。”
    白凤摇摇头,“那些宴席无聊的很,一句话有一百个坑等着你,我太笨了,招架不住。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了?
    我一点也比不上京城那些闺秀,我最喜欢的是养毒物,可她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脑子还转的快……“
    白凤是越说越委屈,声音越说越小。
    周玉轩将手放在额上抚了抚,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的动了动,道,“你是个好女孩,你无须因为我就贬低自己。
    你同那些闺秀都不一样。”
    白凤抬起头看着周玉轩,她的双眸比门下的灯笼映照出来的光还要明亮。
    “我是好女孩,你为什么不喜欢?”
    “白凤。”他打断了她的话,缓缓道,“我和你说过,我心里放着一个人,而我,暂时也放不下她。
    这个时候我说喜欢你,那才是对你的侮辱,同时,也会是个感情骗子。
    我是为你好,明白吗?”
    他说话的时候,她就那样一直笑着,盯着他,直到他终于词穷,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才渐渐收了笑,道,“我过来,就是要告诉你,我喜欢你的心不会收回,我也不会喜欢别人。
    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
    但是,我想告诉你,我会等你,等你放下心里的那个人,不管多久,都会等。”
    周玉轩惊讶地望着她,虽然已经听过她那样热烈的表白,可他以为那日在书房已经说得很强硬了。
    没想到,她现在的态度更强硬,说得话是那样的掷地有声,容不得他拒绝。
    从前,他是一个弱书生,后来,他游历四方,经历过战事,甚至遭遇过穷凶恶极的海盗,更遇到过惨烈的追杀,甚至有过千钧一发死里逃生的经历。
    他也算是有点阅历的人,但是此刻,他面对面前眸若星辰闪耀,面上绯红,话语强硬的女子,竟然有片刻的词穷。
    他与她对视了一会,无奈的苦笑了下,避开她的目光,低声道,
    “白凤,蒙你错爱,是我周玉轩三生有幸,但我必定不能让你享福一声,又如何能误你青春。
    你如今对我,不过是因为我与你见的男子都不同,所以,你才会觉得新奇。
    等到将来,你就会明白,现在你的想法是何等可笑。
    白凤,你有一颗玲珑剔透心,你仔细想想,就会明白我说的,都是为你好。”
    白凤望着他,紧紧咬着唇,她仰着头,片刻后,道,“你这话我却不爱听了,你说我是觉得你新奇才会喜欢你吗?
    你错了,虽然我是没见过多少男子,但是,我能够分辨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新奇。
    在我眼里,你是顶天立地的伟岸丈夫,我们一起经历过生死,我对你心怀仰慕,想要和你相伴一生。
    如果是因为我是苗族,你是京城贵族。
    本来苗族就是在东离的土地上的,虽然说这么多年都是独立的,但只要苗族还在东离的土地一日,那就是东离国的子民。
    我们还有什么不同呢?”
    周玉轩闻言,微微闭目,睁开眼时,目色暗浓,如这深邃的夜空,“只是我对你无心,如何去领受你的万千厚爱?
    我周玉轩此生只愿游历四方,建功立业,此外,再无别念。”
    白凤凝视着他,半响,唇边渐渐显出一丝惨淡的笑意,望着他喃喃道,“无心……好一个无心……周玉轩,算你狠……”
    他避开她的目光,没再说话。
    “送你回岭南一事,如我所言,已成定局,再无更改。”最后,他只是咬牙说完这一句,好像忘记这是他自己的院子,转身匆匆而去,全然不顾身后小厮的叫唤声。
    白凤怔怔立在那里,注视着他仓促离开的背影,消瘦的身影许久未动。
    “好不容易背下念念教的这些,竟然还是不能打动他。”
    ……
    虽然静宁郡主已经答应顾世安去肃王府的事情,但因为才刚刚回来没几天,她还想再多陪陪大长公主,所以一时间也没有搬去肃王府。
    不过,顾念来回跑了几天,就被勒令不要再继续跑了,只让安心在家里照顾萧越。
    张春子还在边疆没回来,暂时还不能帮静宁郡主看脸上的疤痕能否治好,还是青叶提醒,为什么不让白凤看看。
    顾念这才拍了拍脑袋,“是啊,可以让白凤先给娘看看。”
    不过,她想到白凤和周玉轩两次谈话都失败后,就关在房门里不出来了,也不能确定她是否愿意给娘看伤。
    不过,在和白凤说之前,顾念先去赴了一个宴,是祈郡王府长孙的满月宴。
    祈郡王妃人不错,顾念几次碰到也和她能够说得来,她收到帖子后也就没推辞。
    自从静宁郡主回来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交际应酬时,顾念不免遇上一件尴尬事,就是碰到她的人都会打听静宁郡主的事情。
    对于善意的,顾念会答几句,对于不怀好意,她直接无视了。
    反正她的身份再加上萧越在皇上那里的位置,被她无视的那些人,也只能将怒气放在心里。
    不过,幸好一般宴会从来都不会是坐在一块一直聊天,聊一会就会去听戏或游园,也能让顾念不用一直跟那些人待在一处。
    戏台上咿咿呀呀,台下人听得如痴如醉,顾念却不怎么爱听戏,稍微听了会就觉得有些吵,耳朵疼。
    她站了起来,去园子里透透气。
    祈郡王府的园子修的不错,奇花异草,郁郁葱葱。
    花开得好,观赏的人自然就多了,远远的就能听到欢声笑语,听起来像是小姑娘在玩闹,想了想,顾念带着青叶拐去了另一边。
    她真的要过去,见到她,那些小姑娘也要不自在。
    刚走出几步,廊下走过来一行人,为首的那个,顾念看起来有点眼熟,她也不好直直的盯着人看,她勾了勾唇,想着就此擦肩而过也可以。
    没想到,那个女子在经过的时候,身子一晃,就想着顾念倒过来。
    顾念一怔,下意识地伸手去搀,两人抱做一团,齐齐地向后退了几步,青叶在后面一把扶住顾念,这才定住。
    那女子脸上一红,满面尴尬,道,“多谢晋王妃。”
    顾念随意点了点头,正要转身走开,就见那女子咬了下唇,似乎是很艰难地出声叫到,“晋王妃请留步……”
    顾念停住脚步,蹙着眉看向那女子。
    青叶在顾念身后小声的说了句,“王妃,这是忠义王府世子妃……姓陈……”
    顾念这才恍然,怪不得眼熟,不就是上次在忠义王府脑子抽风的女人吗?
    后来,还被白凤揭穿假怀孕的那个,只是,这态度……仿佛有点奇怪……
    忠义王世子妃陈氏抿了抿唇,“我是谁,你知道吧……”她的脸有些红。
    顾念挑挑眉,点头。
    两人尴尬地对视了一会,还是顾念先说话,“世子妃要是无事,那我就先走了。”
    陈氏一怔,下意识地叫住她,“王妃等一下。”她不急不慢地上前几步,一个眼风过去,身后人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顾念道,“世子妃有事?”
    陈氏有些语塞,她方才下意识叫住顾念,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道,“刚才多谢王妃出手相助。”
    顾念点头道,“举手之劳,世子妃客气了。”
    她刚才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不然还真不太敢伸手去扶,万一扶出个好歹,被讹了怎么办?
    陈氏见她神色淡然,好似对待平常人一般,想到上次在王府尴尬和难堪,她生在高门大户,自幼就受父母疼爱,出嫁前顺风顺水,出嫁后,丈夫公婆都很喜欢,唯一不顺的就是子嗣。
    那天,她会说那些话,确实是受到了关静和的影响才说出来的。
    但她后来知道了真实的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也知道那日是自己做的不对,于是缓缓神色,道,
    “上次在王府,是我说的话难听了一些,还望王妃不要介意。”
    顾念神色淡淡的,“只要世子妃下次说话的时候再注意点就可以了。”
    陈氏有些羞恼,听她这样直白地让她下次注意,脸色不由得红了几分,心头涌上一口气,话张口就来,
    “我是受人蒙骗说错话了,不过,要不是你将那个女子带回府,怎么会……”
    顾念不想为这件事情解释什么,她叹了口气,抬眼说道,“既然你说道这里,那咱们就把话说开了。
    我和你算起来这次才第二次见面,我带不带人回府,不需要和任何人解释什么。
    也不是带个女人回家就是我们王爷的女人。
    而且,当日你们王妃也在,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你听了谁的撺掇与我说那些话,但是我告诉你,人还是想的简单些好,龌蹉的事情听多了,你也会变的龌蹉了。”
    这就是变相的再嘲讽她什么人说的话都敢听,而不敢听真实的话。
    陈氏的唇抿出一条细细的线,忍了半响,还是道,“是我听了关家表妹的话才……”顿了顿,她艰难的道,“总之,是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等到过两日,我和婆婆说好,在家里摆宴和你道歉。”
    顾念笑了笑,“那倒不必了,也不是什么生死之仇,你也是误听谗言,没事,我就先走了。”
    陈氏看了顾念一眼,见她就那么轻巧立在那里,神色不见分毫张扬,却从骨子里透出一种从容,更显得眉目如画,后宅的生活,没有将她没过去。
    那日,婆婆带着关静和去了出云寺,回来后,关静和就过来她这里哭诉,说周玉轩带了个女人回来,又说被晋王妃带回去了。
    开始,她是没被她说动的,后来,关静和越哭越可怜,她才不忍心。
    没想到,关静和竟然是利用她的不忍心,让她做出那样的傻事。
    那天过后,不但婆婆训斥了她,就连娘家母亲,也训斥了一通。
    又将事情的厉害说了一遍给她听,也让她顿悟过来,自己是被人利用了。
    她神色复杂,有些恍惚地又看了她一眼,道,“好吧,也不差一顿饭两顿饭,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顾念笑着道,“没什么,把事儿说开了就好。”
    说完,她就和陈氏告辞了,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个陈氏倒是个妙人。
    果然,人还是要相处,了解才行,有时候眼见耳听的都不一定是真实的。
    上次在忠义王府世子妃那样的咄咄逼人,谁能想到,竟然都是被人利用了呢?
    不过,陈氏怎么样,和她的关系也并不是很大,毕竟,她们之间的牵连不会很多。
    陈氏见顾念要走,也没跟上去,两人分开两个方向走去。
    顾念没有回去,她是不想回去听那缠绵悱恻的戏文,还不如在院子里赏花,这么大的园子花样这样多,不看可就浪费了。
    她站在假山边一株石榴树下,石榴花开得正艳,大团大团的花簇拥在一起,压的枝头都弯了。
    想到祈郡王家的人丁还是很兴旺的,或许,这石榴树种的好的原因吧?
    她刚要回头和青叶打趣,要不要在随远堂也种一株石榴树,就听那边有声音传来,
    “……刚刚还看到晋王妃了,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这静宁郡主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竟然被皇上这样抬举……”
    “不是说祈福吗?代替先帝去庙里住了这么多年……”
    “你傻不傻?要真的是去庙里祈福,安远侯府还不说出来?那可是抬名声的事情,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去庙里了?
    说不定是被人拐到了哪里去了,如今才找回来呢。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当初晋王妃不是也被拐过么……”
    不管是说话的内容还是语气都刻薄的很,听得明明白白的顾念抬头看了眼眼前的假山,微微一笑,走了出去,背后说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当面说啊。
    她知道母亲归家的消息短时间内必然消停不了,也会有各种各样的猜想,没听到也罢了,听到了还要装着没听见,那不是她的风格。
    “哎哟,真是母女俩一个德性,都把丈夫迷的五迷三道的,晋王就不说了,那肃王,可是活活打了那么多年光棍。
    要真是被拐了,这命可够硬的,也不知道肃王有没有那个命享福咯……”背对着顾念这边的那个妇人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许久才发现对面的同伴脸色发白,眼睛更是跟抽了筋似的眨个不停。
    顿时,她的心头咯噔一下,脸不由的也白了起来,只见她慢慢的扭过头去,就见顾念俏生生立在假山旁,目光两两的看着她。
    她的心跳如鼓,仿佛要从喉咙口蹦出来,磕磕巴巴的道,“晋……晋……晋王妃……”
    顾念灿然一笑,眉眼间都是锋利,“二位夫人尽管放心,我爹爹定然承受得起的,我母亲在佛前那么多年,多多少少沾了些佛气,以后定然是后福无穷的,二位夫人说是不是?”
    那位眼睛眨的快抽筋的妇人赶紧道,“晋王妃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之前背对着顾念的妇人眼下就像是舌头被猫叼走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直愣着双眼,心惊肉跳的看着顾念。
    这位夫人,顾念见过,是萧越二婶的妹妹,姓洪。老太妃去世后,因为当年诬陷萧越的事情,二房再没和王府来往过,唯一有交集的时候就是过年给祖宗上香的时候,二叔会出现。
    这位洪夫人竟然埋怨上了顾念和萧越,觉得是他们将二房赶走的。
    如果萧越他们不这么受皇上看中还好,偏偏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今日在其郡王府见到顾念,不免就压不住火,发泄了一通,哪里想到会如此倒霉,说人坏话被当事人听了去。
    此时此刻,洪夫人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手抓着,连呼吸都不顺畅了,怎么办?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可背后说人,被当事人听了个正着,这就尴尬了。
    尴尬的洪夫人恨不能挖道缝把自己埋了,她嘴唇张张合合了数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最终只能涨红了脸,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与她一起说话的是江夫人,是江皇后娘家江家的旁支出身,嫁的是刑部尚书,这才有资格来祈郡王府参加宴席。
    她扯了扯洪夫人的衣角,这会她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她怎么就陪洪夫人出来说话了。
    说就算了,为什么还听她瞎说,幸好,她没有跟着洪夫人胡说八道,想来晋王妃不会太计较,不过,难免要膈应下了。
    不管是晋王,还是肃王,乃至护国大长公主,如今都是在皇上跟前能说得上话的,尤其是晋王,那是皇上的铁杆,死忠,又是将晋王妃捧在手心里的,得罪了晋王妃,无疑就是得罪了一串的人。
    江夫人心跳如雷,见洪夫人毫无动静,傻了一样,心下暗恨,刚才嘴皮子利落成那样,怎么这会就撑锯嘴葫芦了?
    这样的人,以后还是要离的远远的才行。
    “晋王妃恕罪,她说话向来不着四六,都是有口无心,王妃莫要跟她一般见识。”江夫人不厚道的将自己先摘了出来,反正事实上她也的确是没说什么,她可不想陪着洪夫人一起被人嫌弃。
    洪夫人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不敢相信她竟然如此做小伏低,还贬低她。
    江夫人将她还是一幅拎不清的模样,气的肝疼,洪夫人嫁的好,又会生,在夫家那是被供着的,供得她有些飘飘然了,以为什么事,什么话都敢做了。
    到底两人还有一些交情,江夫人拉着洪夫人的衣袖,示意她赶紧低个头,现在丢人总比回头晋王出手收拾他们的好,那个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啊。
    十万战俘可是说杀就杀的,就是以前在京城,那也是想杀人就杀人啊。
    顾念眉梢高高挑起,眼睛看着脸色青青白白的洪夫人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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