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明亮,夜空明净,缓风从窗扇中吹拂进来,撩动纪尔岚额前的发丝,另她的神情更显生动,她愕然道:“身为一个刺史,居然被妻子欺负成这般,看来他们夫妻的感情应该很好,正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杨戭看到她呆呆的神情,只觉心口微微被触动,装作不经意的转开头,轻声说道:“正是如此,郭兴此人对下属严厉之余又十分有人情味,在军中口碑极好,只可惜,他没能活下来,他的夫人,也在事后殉了他。”
    纪尔岚一时无言,觉得夫妻间能有如此情分的着实不多,像他们这般结局实在太过可惜。“那么,这些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杨戭的手指轻轻在那一摞发黄的纸张上叩了叩,说道:“因众人都知道他家里有位母老虎,时常拿此事来说笑。但郭兴也不以为意,只当自己与夫人之间的互动是一件乐事。有一天,他在怀中揣了这几页账目,到众人面前显摆。我还记得他当时的原话。他说,别看我家母老虎性情厉害,其实只是对我另一种关心而已,你们看这账目,我都不知她还有如此细致的一面。”
    “然而没隔几天,他家夫人气冲冲到衙门揪起她的耳朵,质问他是不是养了外室,为何家中会平白出现几页账目。后来还是众人为他作证,才平息了他家夫人的怒气。郭兴这才知道,那账目并不是他妻子写下的。他还哭丧着脸奇怪的说,‘我就知道她根本不会做这种细致的事,但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桌案上?’然后,他便将这几张纸随意仍在了衙门中。之后,兴许是小吏没有注意,同各处的公文一同收了起来。直到今日我调出三年前潮州平乱时保留下来的档案,才重新翻了出来。却发现了许多不同寻常。”
    纪尔岚听他说这账目中有不同寻常,便重新往上面打量过去。一看之下,顿时惊呼出声:“这账目,与汀兰留下的那几封信有一样的提示!”
    她还记得,当初在李潮生家 里拿回来的那几封信,每一行的第六个字,最后一笔都像短了墨一般。而这几张账目上,字迹更小,并不十分明显,但若事先知道了这种方法,便能看出其中所含玄妙,读出其中的提示了。
    杨戭说道:“没错,我也是无意中看见,你不妨将其中几页只上所写的东西细细看一遍。”
    纪尔岚一张一张的看过去,低声念到:“苏贵妃失踪……凶手掩盖事实……苏家是替死鬼……官银的去向……”纪尔岚一点一点读下去,越发惊骇,几乎不能将视线从那几张纸上移开。她努力捋清思绪,说道:“这会不会是唐兴武知道自己漏了行藏,所以想要给王爷送消息过去?但为什么会送到郭兴家中?”
    “已经基本能够确定,唐兴武的确千方百计要为苏家翻案,但他百般小心,还是被人发现了。汀兰或许与唐兴武有所关联,所以她们往外面送出的消息,用的是同一种方法。”杨戭起身走到门口,负手立在那里半晌,说:“我想,也许是父皇的遗愿,父皇将一些事情委托给唐兴武……”
    纪尔岚也有这种猜测,说道:“当时他唐兴武既然能送出这种东西,就一定有机会将手中查到的证据或线索藏起来。”
    杨戭回身看她,说:“但想要找到,想必会十分困难。”
    纪尔岚眸光露出雪亮来,笑着说道:“那么今日我所发现的事情,说不定就能帮王爷一个大忙了!”
    杨戭微微挑起眉,惊讶道:“发现了何事?竟能让你如此兴奋。”
    纪尔岚道:“王爷想必知道,我近日一直在问唐念有关唐家的事情。逼得她搜肠刮肚,终于得到了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或许我们还不能知道唐兴武到底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是不是受了先皇的托付,但我想,我们兴许可以找到他所藏的东西,先得到一个结果。”
    杨戭这回是真的惊讶,直直的看着纪尔岚。
    纪尔岚见他露出如此神色,忍不住‘噗嗤’一笑。自从她遇见这人开始,对方除了在燕家救她的那次露出怒意,其余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面色。然而此时,他的眼神中,紧张,期待,害怕失望接连闪现。
    纪尔岚心中不厚道的生出了大大的成就感,说道:“听说泓阳公主要回京了,王爷不如自请去接她回来吧。我听说雁荡山风景极美,早就想去见识见识了。”
    ……
    纪融将满十岁,王大学士建议让他进国子监读书。一来可以多些交际,增加人脉。二来也要增长见识,通晓人情世故。纪尔岚觉得颇有道理,有多少士子身具大才,却因为不通人情世故而不被重用,身遭迫害。所以,纪尔岚十分感念王大学士的用心,更因此对他另眼相看,觉得他与寻常的酸腐大儒有所不同。
    纪融在入国子监读书之前,有月余的闲暇在家休整。府中有他在,欢声笑语也多了起来。他年纪虽小,心眼却多,似乎察觉到秦氏与纪尔岚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想要刻意拉近两人,时常将纪尔岚拽到正院说话玩笑。
    这日,纪尔岚穿过抄手游廊往秦氏的屋子里去,还没进门,便听见弟弟纪融一本正经的跟秦氏说道:“儿子寻常不能在阿娘身边尽孝,心下时有隐忧。请阿娘凡事一定要多与姐姐商量,决不会错。”
    纪尔岚耳力好,听了这一句心下一暖,说到底,能有人无条件的相信自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她轻咳一声,进了屋子,纪融立即跑过来拉住她的手,笑道:“姐姐!我跟阿娘正说起你呢!”
    秦氏微微垂着眼,半晌才抬起头看她,笑容有些尴尬。纪尔岚只装作没看见,纪融说道:“姐姐,你坐着与阿娘说话,我去取近日作的几篇文章来给你看。”
    纪尔岚知道他这是想让自己与秦氏多说话,解开心结,可她与秦氏的心结是在对方那里,而不是她。所以纪融出去,她也只是垂眸坐着,没有开口说话。
    秦氏正不知说点什么好,只听外间传来‘啪’的一声,紧接着是月息的怒斥的声音传来:“你在做什么?”
    秦氏还没反应过来,纪尔岚已经闪身到了屋外。
    只见纪融小脸上满是怒色,月息则蹲在他身边伸出手臂将他护在怀里。而秦氏身边新选上来的一名二等丫头滚倒在地上,青花瓷盏摔在一旁,碎成几瓣。秦氏见状有些不明所以,连忙过去揽住纪融,问道:“融哥儿?怎么回事?”
    纪融指着那名倒地的婢女说道:“阿娘,这丫头是谁?我之前怎么没见过她?”
    秦氏看了一眼纪尔岚有些尴尬道:“是阿潭走了之后,阿娘身边缺人手,提拔上来的婢女,名唤新蕊,怎么?她哪里惹了你了?”
    纪融没有回答,而是拽着纪尔岚的袖子说道:“姐姐,这丫头有问题!”
    纪尔岚看向月息,月息道:“回姑娘的话,方才二少爷从屋里出来,这丫头便端了杯蜜水来,说要给二少爷解渴。二少爷不要,她却百般哄着二少爷喝,二少爷要走,她还拦着。”
    纪融十分早慧,根本不像平常的十岁大小的孩子,又哪里会稀罕什么蜜水。更何况纪融从小就不怎么吃甜食。纪尔岚眯眼看着新蕊,说道:“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婢女新蕊方才受了月息一脚,此时捂着肚子爬起来,说道:“夫人饶命,二姑娘明察,奴婢只是想讨好二少爷。并没有别的意思,请夫人和二姑娘饶了奴婢这次吧!”
    秦氏皱着的眉头散开,就要说话,纪尔岚却拦住她,用手帕垫着手拾起地上的青花瓷盏,见里面还有残余的蜜水,便道:“来人,到厨房取一只活兔来。”
    新蕊听了这话猛地抬头,面容露出惊慌之色。想要开口说什么,纪尔岚却说道:“方才我已经给了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可惜,你错过了。”
    下人很快拿来了活兔,并将瓷杯里剩余的蜜水灌了进去。不过几息功夫,原先活蹦乱跳的兔子便倒地不起,吐出一股浓黑的血沫,剧烈抽搐起来!原本秦氏还在一旁莫名其妙的看着,而此时,她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头顶,猛地冲过去一把抱住纪融!声音带着颤抖,逼视新蕊道:“你想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害融哥儿?!”
    新蕊抖如筛糠,几乎不敢抬头,她看见一双素丝绣鞋走到她面前,定定的停住,仿佛踩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说不出话来。
    纪尔岚居高临下的看着新蕊,眉目含煞,眸色黑沉沉的好似藏着惊涛骇浪。新蕊只觉得无形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动头顶压下来,扼住了她的心脏,令她喘不上气来。“二姑娘饶命!奴婢是受人指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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