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后语气随意而缓慢,纪尔岚却从里面感受到了刀锋般的凛冽之感。她何尝不知道太后将她留下单独说话的意思,既是警告,也是训诫。所以,她很识时务的顺着太后心中所想,表明自己的态度。
    “自然是这样,宋二姑娘天性温和善良,单纯不谙世事,又如何会做出此等事情?不过是被小人所拖累。”
    宋太后听见她的回答,举止雍容间,眸色有一瞬间的停顿。
    纪尔岚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她表明不相信是宋瑶仙要杀兰贵人,却没有提及宋瑶仙思慕皇上的事。
    宋太后皱眉思虑片刻,也无可奈何。毕竟,这件事连她自己也不能确定。又如何逼着纪尔岚肯定答案。就算纪尔岚违心说了,也是无用。
    她是看着宋家两姐妹长大的,若说宋瑶仙有如此心计,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去害兰贵人,她的确不信。但宋瑶仙的心意,有如何能十足十的肯定?
    两姐妹都与皇上青梅竹马,亲事的安排也是与宋家的意思,没人问过她们愿不愿意,所以,谁又能说的清楚少女的心思呢?这天下,又有哪个女子不想登上那处至高的位置?如果宋瑶仙当真爱慕皇上,想要代替宋玉衡登上皇后的宝座,也是无可厚非的。
    宋太后也不禁有些头痛,事情真假难辨,只能猜测。传出风声去,宋瑶仙的亲事几乎是毁了,谁敢要一个心属皇上的女人?放在家中做皇上的眼线么?
    纪尔岚见宋太后有些愣怔出神,不由联想到当年宋太后与渡王的母妃苏冉,兴许也是此等情形?两姐妹因为一个男人而分道扬镳,互生嫌隙。
    她不过出神片刻,宋太后又重新淡然开口:“你这副七巧玲珑的心肝是像了你的父亲么?”
    纪尔岚将身子伏的更低,语气也愈发恭敬:“太后娘娘抬举臣女,臣女却知道,自己只是有几分小聪明而已。”
    “有小聪明不是什么坏事,但要用对地方,用对人。”
    “是,臣女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从寿坤宫中出来,金乌已经坠到了天的尽头,有小内侍引着她往宫外去。
    在大理寺呆了大半日,又在太后宫中跪了小半日,她着实废了不少精神,身心难免有些疲惫。所以在走出宫门看见渡王马车的那一刻,她毫不迟疑登了上去,至少与渡王说话是容易的,不必再费多少力气。
    杨戭深沉的眉目微微一动,微有些诧异:“你倒是乖觉,知道本王有事要与你说。”
    纪尔岚叹了一声:“一想到回府还要与我父亲周旋解释,就觉得麻烦。还是晚点回去,也少费些口舌。”
    杨戭看着微眯双眸,以手托腮慵懒乏累的纪尔岚,露出几分好笑的神色,说道:“你一向精力充沛,没想到也有这等疲惫不堪的时候。”
    “与人打交道最是心累,尤其对方各个都是人精。怎敢不时刻提着心,吊着精神?”
    杨戭听她这样说,又见她此刻对着自己无比放松的模样,心头如云如雾的升起几分异样来。他略微愣怔,便转了话题,说道:“寒江等人已经被处置了,大理寺的人也已经按照太后的意思宣告了结果。”
    “这会儿他们的动作,倒是快的很。”纪尔岚想起出事时,谢堂前等人相互推诿的模样,不由调侃道。
    杨戭敛容沉默一会,开口道:“中秋那日灯会,宋瑶仙曾与本王偶遇。”
    纪尔岚了然一笑,说:“看来,王爷对宋瑶仙的心意其实是一清二楚的。”
    车帘被风掀动,一缕斜阳的金光投入马车,映在杨戭眼中,微微晃动:“你也知道?”
    “那日我亦在不远处,看见了宋瑶仙坐在马车中,一脸急切紧张又期盼向往的神色,原来她是要去‘偶遇’王爷的。还有,今日在大理寺,她有意无意望向你的时候,仍旧是那般模样。那种情态,又能是为了什么?不过是因为思慕王爷,而真情流露罢了。”
    杨戭没想到纪尔岚不过豆蔻之年,竟能与他坦然谈情,虽然谈的是别人的情,可也总有些违和。“所以,你也觉得是有人故意安排了这出戏。”
    “嗯,几乎可以确定。对方似乎是为了让他人觉得,宋瑶仙对成为渡王妃其实是抗拒的。真正在意的,是皇后之位。所以,对方的目的,是为了断绝宋瑶仙成为渡王妃的可能。”
    毕竟,就算是太后,也不能硬将一个念着皇上的女人,推给渡王。
    “的确,本王自然不会要一个心有所属的女人。往后,宋瑶仙的确与渡王妃这个头衔无缘了。”虽然纪尔岚和杨戭都知道这不是真的,却正是他们想要的结果。杨戭既满意这个结果,又被人算计的脊背发寒,他冷笑道:“这人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引出宋瑶仙爱慕皇上这件事,让宋太后这等心思缜密,无半分错漏之人都生出了动摇,心计当真深不可测。”
    “不惜以兰贵人母子的性命来作伐,的确是个可怕的人。”纪尔岚想起今日太后若有所思的神色,不由说道:“查到吴立时,我便意识到整件事的背后,暗中有人操控。我总觉得,杀害兰贵人,似乎不是对方的目的。所以,当我查到灿儿头上时,当真吓了一跳。是谁这么有本事,能将宋家嫡女身边的丫头都给收服了?”
    “对方想阻碍本王与宋家的亲事,再明确不过。又能买通宋瑶仙的贴身婢女……”
    纪尔岚心有所感,却也只是淡淡问道:“王爷怀疑燕家?”
    “燕家的确有这个能力,但本王总觉得这不是燕家一贯做事的风格。”
    纪尔岚诧异杨戭的敏锐,燕家人做事的确狠辣阴险,但绝不是此等行事作风。她其实也说不清,只是直觉而已。“此人心思缜密,弯弯绕绕,如同猝了毒的绕指柔,让猎物在不知不觉中走向死亡。与燕家戾气极重的手段大不相同。”
    “那么,你心中可有怀疑的人?”
    晖光落尽,远处唯余一条金线,镶在临近墨夜色的青白之下。纪尔岚无意识的摩挲着车帘上锦绣繁复的花纹,忽然想起宋玉衡说的那句话,不由直立起身子,问道:“王爷可还记得宋玉衡今日在大理寺堂上说的那句话?”
    “记得。她说‘仙儿,是否因为知晓了兰贵人酷似汀兰的事情,所以你才……’”杨戭静静捻着茶盏上的金丝花纹,说道:“这话,说明有人将汀兰的事情讲给宋瑶仙听过,而宋玉衡也在场,或者,根本就是她对宋瑶仙说的。”
    “我也这样想。”纪尔岚极力捋顺心中几点疑惑,缓缓道:“而且,她虽省略了后半句话,却一语点透了众人模糊的猜想,几乎将宋瑶仙暗中思慕皇上,嫉妒成狂杀害兰贵人的事情给坐实了。”
    杨戭点头:“宋玉衡一向善解人意,为她人着想。可今日她虽只说了几句话,却每一句都逼得宋瑶仙无法辩解,当真出人意料。”
    纪尔岚在脑海中描摹着当时宋玉衡震惊且悲伤的眸子,说道:“但这也有可能是她知道妹妹心系自己的未来夫君,受到打击,一时口不择言。”
    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纪尔岚思绪翻转,从整件事情的开头慢慢想下来。突然想到之前自己对宋玉衡态度的怀疑,说道:“还有一点,王爷不知道。兰贵人出事那晚,我跟随太后等人去云华宫,众人见到尸身的瞬间,宋玉衡的神色也有些不寻常,那种出自于少女的惧怕,有一点奇怪。”
    “哦?是否疑心生暗鬼?”
    杨戭的意思,纪尔岚明白,所谓‘丢了东西,看谁都像贼’。但纪尔岚心中明白自己并不是因此而生出的怀疑。便说:“不是,这种感觉并不是案件告破之后才有的。还记得当初众人乍然看见兰贵人尸身之时,宋玉衡面上那种奇异的神色,甚至让我怀疑兰贵人的死是宋家的意思。”
    “那么,这兴许,的确是值得注意的一处地方。你且说来听听。”
    纪尔岚斟酌一番言辞,说道:“因筱霜对兰贵人的恨意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所以,兰贵人的死相不是一般的凄惨。而宋玉衡在初初见到这一幕时,她的那种表情,就像……明明已经好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兰贵人必然是死了,但,那种血淋淋的场面仍旧超乎了她的预料。所以,在那一刻,宋玉衡的面容意外而惊惧,虽然她很快掩饰过去,可我绝对没有看错。”
    杨戭明白了她的意思,说道:“再加上,皇上得知兰贵人出事时,看向太后的眼神。让你怀疑兰贵人的死是宋家人所为。”
    “没错,但转念想到宋太后并不太可能这么做,我便猜测,兰贵人的死兴许与宋玉衡有关。因为她将来毕竟要入主中宫,所以防范兰贵人也说的过去。”
    杨戭细思片刻,说:“在破除案件之前,你就有了此等怀疑,想必可以证明你没有看走眼。宋玉衡的确是有问题的。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就将她当做幕后主使假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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