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一道闪电当空劈下。每一道分叉都闪亮到极致,呈现出微微的紫色。那形状如同掌心中的纹路,细小的枝节从那条命定的长线中向外探出,纷乱而不可捉摸。
    憋闷许久的大雨终于应着雷声倾泻而下,秦氏的面容在风雷电雨中更显哀戚:“我的女儿,早就死了……”她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墨兰色的衣襟上,晕染出一片暗色的云雾。“你……是我捡来的……”
    雷声轰鸣,纪尔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的立在秦氏面前。她用纪家女儿的身份活了两世,前一世受尽苦楚,这一世前途未卜,现在秦氏突然告诉她,她是捡来的?“怎么会……”
    她已经分辨不出自己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一切都太过始料未及。
    “当年,我生下女儿,郎中就说她有先天不足之症,根本活不长,我不信,独自抱着她到女罗庵中祈福,以求上天能帮我留住这个小生命。可惜,我没能如愿,她终究是夭折了。”
    秦氏的声音又软又轻,仿佛是对着一个娇柔孱弱的女/婴在说话。“那天也是这样下着大雨,她的小身体就那样没了生息,我心神具丧,却毫无办法。就那么抱着她枯坐了一个晚上,直到她的身体僵硬冰冷……”
    纪尔岚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那然后呢?”
    “然后我想起有人说过,常常在佛前聆听佛语,来生便能修得福缘,一生安然顺遂,我便在凌晨时分,避开人偷偷将她埋在了庵堂后边的梅林里。”秦氏抬眼去看纪尔岚,眼中还挂着泪,半晌,她说道:“就在那时,我突然听见婴儿的哭声。就在不远处,我看到了襁褓中的你……”
    纪尔岚心中一阵狂风浪卷,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觉。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却又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呆了片刻,她突然想起那支簪子。“阿娘一直说那支荷露簪与我息息相关,难道是与我的身世有关?”
    秦氏点头:“那只簪子就在你的襁褓之中,想必是有人为你留下的信物或念想……”她顿了顿,说道:“那时,我刚刚失去孩子,看到你那么小就被人所弃,心下不忍……可若将你抱回纪家,以你父亲和你祖母的性情,定然不会同意养一个不相干的孩子,所以我隐瞒了真相,只说我的女儿病好了……”
    “难道,没有人怀疑吗?”
    秦氏轻轻摇头:“没有,因为那天你被淋了雨,发了几天热,看上去蔫蔫的。庵里的人不会仔细走进了去看我的孩子,也就没有怀疑。之后,我在庵里又住了三个月之久,小孩子长得快,回到纪家后,你父亲也只是问了问孩子的病情,根本没有生出疑虑。”
    秦氏话语中充斥着浓浓的内疚:“是我一念之差,让你顶替了我的女儿生活在纪家,你从小跟着我受了这么多委屈……是我对不住你……我有的时候想,如果当初将你留在庵中或是送到别人家,兴许你会过的很好。”
    原本纪尔岚思绪纷乱,可听了秦氏这一声声自责之后,她突然清明起来。她不是纪家的女儿又如何,秦氏对她视若亲生,同样为她付出了应有的亲情。而且,前世的苦难也并不是秦氏造成的,是她自己识人不明,被恶人一再谋害。
    如今,她重生归来,身世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有些事她早已经决定要做,有些人早就被她划入必死的名单。
    或许一些尘埃落定,闲极无聊之时,她会去寻一寻自己真正的身份,但,这绝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阿娘,你不必自责。相反,尔岚应该感激您才是。即便您不是我的生母,却视我如亲生女儿,从小到大,您在我身上付出的心血不必大哥和融哥儿少。”她拉住秦氏微微发抖的双手,说道:“阿娘,身世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往后,咱们还与从前一样,是一家人,您永远都是尔岚的阿娘,谁也无法改变。”
    秦氏下巴颤抖,眼泪成串的往下掉,她一把将纪尔岚眼拥在怀里:“尔岚……你不怪阿娘?可是如果你父亲知道了,又有人作祟挑拨,纪家兴许恐怕再也容不下你,你……该怎么办?”
    纪家嫡女虽然并不是什么无比尊贵的身份,却是纪尔岚稳步攀升的基石。如果此时失去了这层身份,她将在世间全无依仗,成为一个无人问津的孤女,即便有武艺在身,她也不是天下无敌的。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更何况双拳难敌四手。“阿娘放心,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那些居心不良之人,会付出应得的代价。母亲往后,只需和从前一样,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其余的,交给我来……”
    纪尔岚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抬头看向头顶。雨击瓦片声中,似乎有什么不和谐的细微响动。她迅速冲出房门,顺着廊柱攀上屋顶,正看见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正将一块瓦片挪回原位。
    “什么人!”
    那黑衣人却是极老道的,根本不去理会纪尔岚的喝问,连头都没回便飞身一跃,企图逃走!纪尔岚眼中闪过危险的寒芒,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如果她的身世泄露出去,很多即将要做的事情,都会被绊住脚,无法施展!
    纪尔岚顾不得担忧张望的秦氏,飞身追了上去。
    蒙面人轻功了得,在大雨中丝毫不受影响,纪尔岚心下惊异,到底是谁,在她还没有露出锋芒的时候,就命这样的高手来窥视她?
    天压云低,夜色还未来临,四周却已经昏暗无比,好在空中的紫色雷闪时不时将周围晃的通亮,让纪尔岚能够看清蒙面人逃离的路线。
    蒙面人似乎也没有料到对方的身手丝毫不弱于他,讶异之下想回头看看追来的人到底是谁,可就在他回头的一瞬,纪尔岚冷笑一声,手中早已抽出的扇骨闪着冷厉的寒芒急速飞射而出。
    蒙面人面色一变,骨刀来势凶猛无比,在风吹雨击中力道竟然丝毫不减。他心念急转,却发现自己竟然根本无法全然无事的避过这一击。
    骨刀呈品字形击出,几乎锁定了他能够闪避的所有空间!
    蒙面人心下骇然,但多年的拼杀经验让他在霎那间做了决定,他扭身一闪一滚,避开要害,一柄骨刀以割裂之势猛地刺穿了他的肩胛!痛感袭来,他顾不得其他,拼命窜进了树林中。同时,他取出怀中的哨子吹响。
    低沉的哨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在繁杂声中传出老远。
    纪尔岚眉头一皱,她必须要在此人引来同伴之前将蒙面人一举击杀!否则,等待她的将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想到此处,她脚下劲力一提,猛地加快身形。
    蒙面人毕竟受了伤,又无暇拔出骨刀,迅速失血之下,已经后继乏力。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被纪尔岚举刀拦下。她将对方蒙面巾扯掉,一张泯然众人的面目出现在眼前。纪尔岚皱眉。这人,她并没有见过。“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探听我的事?”
    蒙面人目光闪烁却不发一言。
    纪尔岚就要给他点苦头尝尝,周围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旋身将蒙面人禁锢在手臂中,手执骨刀抵住他的脖子。同时,树林中已经现身多名黑衣人,将她围了起来。
    其中一人走出几步,一双冷厉的凤目直直看向纪尔岚。
    纪尔岚疑惑的朝这人看去,此人虽个头高挑,却身形柔美,显然是个女子。而且,对方身上隐隐透出的敌意让她莫名觉得熟悉。她凝目往对方唯一露出的眼睛上看去,那样的眼神……难道是她?
    燕凌倾。
    纪尔岚突然明白了这莫名其妙的窥探是为了什么。前世与燕凌倾不止一次的交锋,让她对对方的性情十分了解,燕凌倾绝对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人。
    那时她们交手是因为燕家之争,这次,是因为渡王吗?
    纪尔岚被围在众人之间,看向四周的十来个黑衣人,以方才这个黑衣人的身手来推测,她要如何才能逃出生天呢?心下不断盘算着,面前却丝毫不显,反而似笑非笑,问道:“何方妖孽?”
    燕凌倾双眼一眯,却对纪尔岚的嘲讽无动于衷,目光移向纪尔岚刀下的黑衣人。既然纪尔岚能追击到此地企图杀人灭口,那么必然是泄露了什么秘密,如果能用这个秘密来掣肘纪尔岚,她当然不会铤而走险,去杀一个朝廷命官之女。
    然而,就在那黑衣人才开口说出一个‘她’字之时,纪尔岚邪邪一笑,骨刀毫不留情的扎进了他的喉咙,鲜血汩汩流出,热意喷溅到纪尔岚的手上,又瞬间被雨水冲刷干净。她怎么可能让燕凌倾这么早就抓住自己的把柄!
    燕凌倾目中似有寒冰碎裂,冷意直逼人心。她咬牙一字一顿的说道:“看来……你是一心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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