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可惜地摇着头说:“这一本只得个贫婆问心经,没的佳人出来,不然则叫你看看锦荣堂造的妆容,比他们那些唱熟了三国戏的班子扮起来还好看哩!”
    谢瑛捧场地指着台上说:“那玄藏法师的扮相就比别人家好看,只看这和尚们都白白净净的俊俏相,就知道旦角扮上必定是更好看的。来日若有机会,定要再来府上叨扰一出戏。”
    高肃大方地说:“谢兄要看美人儿,还真不必等着听我家的戏。中秋节前那锦荣堂就出了个眼线膏,我家里这些戏子,都是涂了眼膏扮上的,所以显得眼又大又亮。你回头就从我家拿几盒走,叫家里女眷们涂上,晚上叫她们给你唱‘锦云堂美女连环计’,岂不比去谁家听戏强么?”
    他满脸回味之色,显然自家没少唱这出戏,也不知唱时有没有披挂个盔甲扮演吕布。
    谢瑛摆了摆手,推辞道:“我又没那个可意的人,要来没用,高兄还是留待送给哪个佳人吧。”
    高肃挑了挑眉毛:“这是怎么说的。你家里没有,外头难道还没有一两个相知的?如今那些姐儿个个都肯涂半个黑眼皮,晚上看着俏气,白天却有些碍眼,你有喜欢的就送她盒好眼膏,自己看着也舒服不是?”
    那也不必了……外面相知的家里就是卖这眼线膏的。
    谢瑛一时没坚辞,高肃便拍手叫人送了两盒眼线膏来,朝他喏了一声:“这眼线膏一天才卖二十盒,想买都不易买着的,我家里几个妾都还没有呢。要不是给谢兄你,换了人我宁可送他们螺子黛哩。”
    谢瑛被他塞了两盒用不上的眼线膏,再还回去又不合适,只得谢过他的好意,将两盒眼线膏带回了家。别人虽没得着高肃这们用心的馈赠,但这场西游记本身就唱得好,舞台布置也新奇,不逊于晚上的三国,都是心满意足而去。
    凭着这出《西游记》,高家的中秋宴竟从订了原版三国五美戏班子的人家中抢出了三分风头。高公公虽在宫里不能出来,听得他这宴会办的漂亮,给他长了脸,心里也自高兴,就连梁芳在万贵妃面前巴结讨好,献了什么眼线膏,得了娘娘的夸赞,他都没放在心上。
    他轮休回家时,高肃就叫人重开筵席,请了那戏班子唱《西游记》。
    开场便是陈光蕊夫妇被劫,陈夫人放下江流儿的戏份,高公公任是在宫里见了那么多美女,见着扮陈夫人的旦角也不禁赞了一声:“好个美人儿,这班子有这样的旦角压台,将来也就能在京里红起来了。”
    高肃喜滋滋地把自己怎么找戏班,怎么请崔燮帮忙布置戏台,才把这出西游戏做得精巧绝伦,在京里出尽风头的事都说了。
    高太监听着“眼线膏”三个字,眼皮就不禁跳了两下,问道:“眼线膏?这是、这是崔公子家里的店铺卖的?你怎地不早传个消息进宫!”
    早知道是自己人开的店铺,他怎么会叫梁芳那只会溜须拍马的东西抢了风头!他自己献给老娘娘、万娘娘、还有皇后娘娘、柏娘娘她们不好么!
    他恨得顿了顿脚,指着儿子说:“着你早早地娶了媳妇有什么用,还不及梁太监一个太监有心,得了眼线膏怎么不知道送人呢!”
    送了啊……送给谢瑛,好叫他给外头的相好呢。
    高肃闭着嘴不敢说话,叫他骂够了才说:“那梁公公虽然献上了眼线膏,可那膏子是咱们相熟的崔家卖的,咱们跟他才亲近。要么咱们也找他要些眼膏送?梁公公想要也得是叫人上店里买,哪里送得出多少,咱们可以跟他订,让他别专别人,专供着……”
    “专供宫里?咱们揽下采买的事?若真能说动皇爷从宫外采买眼线膏,这倒是桩好差事,只是这采买的事油水大,还不定有多少人跟咱们争呢。梁芳、韦兴他们准得盯着这块肉,还得再谋划谋划……”高公公叹了口气:“罢啦,讨好万娘娘的机会已是叫他占了,且先看看娘娘喜欢不喜欢这东西,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
    高肃这回知道自己办砸了差事,待台上那出戏唱完了,便叫旦角出来给义父磕头,给他看看自己是怎么妆扮的。
    高家那里研究着眼线膏,谢家也在研究着眼线膏。
    谢瑛拿细细的眼线笔照说明书上的眼形描出一双眼,而后蘸了油膏,在纸上描出一条孤线。那条线画得略长,中间弓起处比那眼睛高了一线,用眼线膏涂了,眼尾收到底又往上反挑了一点。上面再画出一道扇形的细褶,一双长而直的剑眉,和他心里那双眼就更像了。
    他指尖抚着画上的眼,心中却浮出一双更加明亮灵动的,真人的眼睛,眼皮微微颤动,目光流转,似乎含着万千话语等着跟他吐露似的。他不禁微微一笑,将那张纸折起来,代替说明书夹进眼线膏盒子里,亲手收到了百宝架最上方。
    可惜他不会画画,只能胡乱弄成这样,若能画得再像些就好了。
    第122章
    转眼间又进九月。
    崔燮刚穿到这个世界时是成化十八年。那年九月初的日子, 他还在老家赤膊上阵推广言情小说;而现在, 他已经成了坐拥三家连锁书店,读者跪求出书的资本家了。
    然而人的需求绝不会因为财富增加、地位提高而停止。他在前世不知哪家老年保健公司发的宣传册里看过一首诗, 写的是:“忙忙碌碌为的饥, 刚得饱食又思衣。衣食又得双足份, 家中缺少美貌妻。”
    那时候的他正忙着做毕业论文、找工作,看不上这种劝道的东西, 笑都懒得笑话。现在如今在大明朝成了有钱有地位、叫皇上接见过的社会小名人儿了, 反倒感觉到了这首诗的深刻。
    这才刚把崔家的两个店铺搞起来,家里上下都喝得上牛羊奶了, 就对着锦衣卫的大人动了心思。原本已经做好了单恋直男一辈子的准备, 结果谢瑛答应了, 他反而不知足,又嫌弃起了一月两次的约会时间太少,八月份不能约会不开心。
    想当初大学里搞异国恋的哥们儿们,那可是有一年都见不着一面的, 人家不也忍下来了吗?他这也是太不矜持了!
    崔燮一面吐槽自己, 一面换上了新做的玄青色夹袍, 夹着方巾就往外院走,匆匆套上笼头,牵马出门。
    他骑的还是小公马,那马一上笼头就知道要带自己出去了,得意地朝旁边的母马咴了一声,踏踏地踩着石板拖着主人往外走, 恨不能撒开蹄子扬尘而去。
    这回约会的地址却不是在谢家,而是在平坡山,也就是后世的翠微山。因着山路上马车通行不便,谢瑛早早给他递了帖子,约他各自骑马在平坡寺相会。谢山这个专属车夫终于能歇上一天,崔燮也不用进他的滚筒洗衣机了,两人都十分满意。
    九月初还没到霜降,山上的红叶却已红成一片了。谢瑛穿着一身红衣站在庙前山门外小集市最下头,正顾盼寻人,却是比红叶还要夺目几分。
    崔燮催马快走了几步,到他面前才跳下马问道:“谢兄怎么在这里等着?山上这么凉,在庙里等着岂不更好?”
    谢瑛笑了笑,拉过他的手摸了摸,觉着有些凉,便从马上一个包袱里拿出件大披风给他搭上,说道:“一个多月不见,你好像又高了些?”
    崔燮顿觉全身暖洋洋的,抽出手来说:“我手凉,别冻着你。”说话间看见他那匹栗色马系在旁边树上,便问:“你几时就在这儿等着了,还没去寺里呢?”
    谢瑛解下马缰,翻身上去,摇了摇头:“回头再来,先往山里看看景致吧。”
    初一十五到庙里烧香的人也多,他们俩虽站的是个偏僻的地方,但人就长得显眼,呆得久了早晚要招人注意。谢瑛是个本地人,常来烧香的,领着崔燮往山里行人少、路又平缓的地方走,到山顶有一片百里平坡,草木历历,风景又开阔,正合赏景。
    两人捡了处人少树稀,有干净大石头的地方歇下,把马系在身后一株大树上,拿了些黑豆喂马。
    从他们坐的地方放眼望去,正好能看到卢师山、觉山两处景致,天空又是秋天特有的明净锃蓝,看得人心胸开阔。崔燮站在大石块上远眺山景,念了一句“西山朝来,致有爽气”,感觉自己仿佛也有了王子猷一样的名士气息。
    谢瑛从马鞍旁的袋子里取下一坛酒,一盒糕点,在地上铺了块织满彩纹的厚实毡毯,叫他坐下来吃点儿东西。
    看着谢瑛又铺毯子又拿东西,崔燮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搓着手说:“我以为到寺里什么都有了,就没准备。早知道要野餐,就叫人做点吃的带来了。”
    谢瑛摇了摇头:“倒不用在野地里待那么久,我只是想着到重阳日咱们没机会见面,提前带你出来爬爬山,喝菊花酒、吃重阳糕,也是个过节的意思。”
    他倒出两杯微带碧色的酒,打开盒子,露出满满一盒糕点,举杯对崔燮说:“没叫人做重阳糕,只是些普通糕点,我记着你爱吃这几样。倒没叫人仿你家擅做的那些奶点心,怕你在家吃絮了。”
    喝了酒便能驱赶寒气,暖暖身子。
    两人举杯相碰,满饮了两杯。谢瑛还待给他倒酒,崔燮奇道:“往常你都不叫我多喝,今天居然开酒禁了?”
    开禁还不好么?谢瑛斜欹过身子来,拿脸颊贴了贴他的脸,觉得还是凉凉的,就又给他倒了一杯,说道:“天气凉,给你多吃几杯暖身的。这是拿百果酒蒸的素酒,吃了也不怕冲撞禅寺,吃醉了就在寺里睡一觉,醒了酒再家去。”
    嗯,反正平坡寺就是后世的香界寺,他从前去玩过,也没什么可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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