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了怕什么,他们又没干着什么!崔燮坦坦荡荡,直着腰杆朝那边看了看,果然见树影后分辨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手提灯笼,拎着个食盒慢悠悠地朝这边走过来。
    走得近了才看出来,那人正是跟着崔源和计掌柜从迁安来的一个张伙计,见了他们便殷勤地笑着说:“方才听看园子的人说,公子带朋友来这边休息,小的便叫人准备了些热茶、点心带来,晚上水边风凉,公子和这位官人吃些东西暖暖身。”
    崔燮拢着袖子,点了点头:“你把东西放进水阁里就行,这边儿夜景不错,也听得见院里的曲子,我们还待坐一会儿。大会现在怎么样了,客人们还喜欢么?”
    张伙计笑道:“客人们都喜欢极了!五位美人儿从纸屏里露出来的时候都是满堂彩,唱的曲儿也好听,比那热热闹闹的大戏都勾人呢。小的在旁伺候时听见几个客人说,平常他们都是听武戏的,从不爱这些咿咿呀呀的文戏,今儿却听得要上瘾了……”
    他们回到水阁里,张伙计一面说一面把食盒摆在桌上,捧出两杯热腾腾的奶茶,几样新出炉的烧麦、蒸饺,还有两碗浓油赤酱的鳝丝面。
    大晚上的,果然还是热汤面最合胃口。
    崔燮看着食盒,似听不听的,伙计却只管眉花眼笑地说着院里的表演:“现在五位美人儿都出场了,站在台上赛着跳舞呢:貂蝉捧月亮灯,甄夫人拖彩帛,大乔小乔执扇对舞,孙夫人舞的是剑,个个都像天上的仙女儿一样!少东家正盯着人卖最后一轮票,等这轮票投完了,就该导师上场评美人诗了,公子不带这位爷去看看?”
    张伙计说着话已摆完了点心,就拎着食盒偷眼看谢瑛。
    他衣着虽和别的公子没什么不同,却有一身英武风流气质,和他们公子站在一起也不失色。他心下觉着这个人不是普通人物,就恨不能对方看看自家办的这场盛会,见识见识公子的才具和他们底下人办事的本事。
    他那点儿小心思岂瞒得过谢瑛的眼。
    不过这大会办得是新鲜,之前若不是嫌那院里人多眼杂,不方便说话,谢瑛也是愿意多坐坐的。如今崔燮都跟他挑明了,往后少不得来往说话,也不必非得珍惜眼前这点独处的工夫,过去看看也好。
    他远远看着那院子,微笑着说:“劳你取个斗篷、披风来,我们吃完就过去。”
    张伙计先看了崔燮一眼,见他点头便立刻转身离去,很快捎了两件斗篷过来。
    两人刚在水阁里吃了面,浑身发热,再捧上一杯热奶茶暖手,也不怕凉风吹着了。谢瑛自己倒不用添衣裳,看着崔燮披了斗篷,便拎起那包衣裳叫他同行。
    崔燮抢不过他,摇着头说:“那还不如叫张伙计带回去,回头送我家去就是了。”
    谢瑛笑着扫了他一眼:“让人家看见你连中衣都脱了?虽是你家里的人,也不大合适吧?”
    若是在别人面前,崔燮总得跟书斋划清一下界线,在他面前就不用搞这些虚的了,捧着奶茶筒嘿嘿地笑着:“不要紧,这衣裳都团成球了,我就说失足踩进水里弄湿的,也没人会多心。”
    谢瑛拎着包袱往前走,远远看见人了,便和崔燮拉开几步,进院子里后也不去座位,而是随意选了个角落站着看。
    崔燮跟着进去,想过去给他介绍介绍舞台安排,谢瑛却低声说:“你过去吧,这是你家的大事,总要亲自盯着点儿。我在这里又清净,你若没事在外头待着,我也能看见。”
    也是,众目睽睽之下,就是站在一起又能做什么?中元节去了他家再说吧。
    崔燮笑道:“那我先过去看看。其实这事从头到尾都有小启哥盯,用不着我什么。”
    台上五位佳人正在斗舞。因没有干冰轰托气氛,舞台周遭就摆了一排香炉,燃着荔枝壳、橡子壳、梨皮、甘蔗渣合的穷四合香。烟气袅袅蒸腾,如云蒸雾笼,满院皆香,将几位舞者衬托得像天上仙人一般。
    台边挂了三国五美的大幅画像,像前摆着红漆的木制投票箱,旁边摆了长桌卖票,供疯狂粉丝最后砸一轮钱。
    投票到了最后,场中乐歌声渐低,有侍女打伴的人撑着长竿摘下戏台后方挂的灯笼。五位佳人渐舞渐退,渐隐入黑暗,丝竹声也断断续续,显出几分凄清感。最后金鼓一响,舞台彻底寂静下去,唯有香烟未断,在烛光夜色下随风散去。
    台下观众人忽生出几分美人逝去的忧伤,恨不能也唱两声曲子,作首诗,诉诉这种郁塞于心的情绪。
    而此时,台上竟传来了一片极乱的动静,还有男子交谈,和之前舞乐间那种几乎感觉不到动静的布置完全不同。
    这些说话声并不清晰,却将人从忧思中稍稍拉了出来。客人们愕然朝台上看着,才发现收拾戏台的下人把原本围着美人的画屏连成一排推到外侧,里面摆了桌椅。因灯光不明,只能看出一排桌椅相连,后面坐满了戴方巾的人,却数不清是几个。
    那些美人儿光明正大地站在人前,几个男人倒挡在画屏后了,却不知是什么怪毛病。
    客人正纳闷,中间两扇画屏忽然向两侧移开几分,扮作貂蝉的佳人从中走出,到香烟间站住,朝众人福了福身:“妾,貂蝉也,为大汉皇祚不惜委身董卓、吕布,为司徒王允行连环计离间二人,诛杀董贼。不想千古之下,仍有才子诗人为妾作诗,怜妾身世,赞妾义行。妾亦何敢不报,因请十位隐士才子作‘导师’,评选佳文。”
    台下那些投了诗的书生顿时兴奋起来,高声问道:“那些导师又是什么人?凭什么叫作导师,他们评的一定公正么?”
    貂蝉盈盈笑道:“那些亦是怜爱妾身与几位妹妹的才子,既与诸位才子同心,评诗又岂得不公正?若哪位公子的诗得这十位导师评为第一,我们这些薄命女子也无别的相赠,只得将小像一幅,请公子带回家玩赏。”
    她微笑着转身,回眸看了台下一眼,脚下如踏云而行般流利地退走了。
    屏后又响起一道微带清朗沉静,微带少年感的声音:“我等已粗理诸位才子的投票,凡文字拙劣、一诗多投、与所投人物不匹配的诗,皆已淘汰。留下的佳作将由众位美人一一念出,由十位导师共同打分,取平均分公示于众,请诸位静听。”
    充当主持人的,自然就是崔燮。
    他本来只想上台看看导师们准备的如何,看完就走,谁想导师们太热情,说第一次上场有点儿怵阵,非要他陪陪不可。崔燮也无可如何,就把主持工作接了部分过来,先站在画屏后宣布规则,给那些初次登台的同窗作个示范。
    ——画屏却不能拉开。
    他们都是国子学在读的学生,寻常连门都不能出的,毕竟不如外头的书生、举子随便。跑这儿来当个评选第一美人的导师,叫教官们知道了可不好听。
    谢瑛倚在座席后一株古松旁,将包袱随手挂在矮枝上,看着屏上隐约投出的人影。那人头戴方巾,身穿直裰,仿佛就是个最普通的读书人。可在他眼里,无论那道影子的高矮身材、声音谈吐、一举一动,都活似就在眼前,没隔着屏风和这么远的距离似的。
    他甚至单听声音,就能知道崔燮在台上神色如何,是怎么挺胸抬头、正经严肃地说出这些话的。
    崔燮倒说的不多,只介绍了评分规则,到诗词部分就是由五位佳人各念各的,导师们当场评分,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取平均值。有几名伙计在画屏外挂了大片的白麻布,上头分别写了五美的名字,东侧画正字计真爱贵价票,西侧随着屏内的声音计专家诗词票。
    票数最初是一样疯狂上升的,但因五位佳人的人气毕竟不同,很快拉开了差距。底下的观众看着美人们票数飙升,心率和血压也跟着票数一起往上蹿,呼喊着自己心爱美人的名字,恨不能跳上台去替他们画票数。
    而在白布蒙上后,崔燮就从后台溜出来,低着头悄悄溜到院子后面,谢瑛进门时站的地方。烛火不够明亮,那身青衣也不如白衣裳好找,他离开座席区后便顺着小径左看右看地慢慢找。
    在绕过一片古树后,崔燮忽闻到幽幽的栀子香随风而来。转头望去,却见一包衣裳悬在树枝间,树下倚着个姿态随意懒散的人,手里摆弄着那个盛花水的小瓷瓶,正放在鼻间轻嗅。
    那人抬起眼来看着他,温柔地笑了笑,整片树荫都像被那笑容照亮了,清晰进印进了他的眼睛里。崔燮的心也轻飘飘的,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多多巴胺涌上大脑,不由自主地看着那里露出个笑容。
    第110章
    崔燮跟谢瑛躲在院子角落里悄悄研究香水, 台上的评委们却是尽职尽责地评诗打分, 取了平均分计算票数。
    明代文人大都爱写诗,这种诗词票不只是为了省钱, 也是个炫技扬名的机会, 所以用心写的也真不少。专家票经过海选淘汰还剩一百多张, 光念也得念一阵子。真爱票统计出来的更早,那边诗还没念完, 这边就出了总票数, 足有一千八百余张:貂蝉、小乔都有四百五十上下,咬得紧紧的;甄氏有近四百票, 孙尚香落得稍远一些, 只三百张;垫底的却是大乔。
    毕竟在历史和演义里, 大乔都只是一个单薄的影子,连自己的杂剧、评话都没有,单看图许晴也没能艳压那四位女演员,终究是无力回天。
    真爱票看不出差距, 就得靠专家票了。观众们都深恨自己带钱带少了, 不能多刷几张票把佳人捧上去, 此时就只能看那些文人才子给不给力了。全院数百双目光就都紧紧盯着台上,数百双耳朵也都竖起来,听着评委打出的分数。
    轮到自己支持的美人,就盼着评委多打几分,不是自己最爱的,就恨不能她少得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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