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这粤北来,也好些年了罢……”
    戴义端起桌上的香茗,轻轻的抿了一口随即眉头皱起。
    但很快的又缓缓舒展开来:“这茶不错。”
    “回老祖宗的话,属下到这粤北来已三年有余……”
    却见这单争依旧是垂首而立,无比恭敬的道:“此茶为‘凤凰单枞’,为乡间野茶……”
    “属下知老祖宗喜苦口清茶,是以备下准备回京孝敬您的……”
    戴义笑着说了句有心了,随后放下茶杯轻声道:“咱家到这粤北来,是奉了陛下之命而来的。”
    这单争闻言后退两步大礼拜下:“还请老祖宗吩咐!!”
    “咱们东缉事厂啊,噤声太久了……”
    戴义似乎陷入了回忆,声音有些飘渺:“陛下先前不喜咱们太过干犯朝政,那咱们亦便歇了罢……”
    “可惜……咱们才没歇多久,某些人就把咱们给忘了啊!”
    说着,戴义缓缓的站起来身来望着这单争幽幽的道:“让崽子们都动起来!”
    “从今儿起,这粤北哪个山寨的头领穿没穿亵裤、那些个士绅商贾们睡了哪个小妾……”
    “咱家都需要知道的一清二楚,明白么?!”
    单争猛然将脑袋“砰砰砰~”的砸在地上,声音激动的颤抖:“属下领命!!”
    粤北都司卫所大约算得上是大明有数的,毕竟从洪武年间开始这里就设置了大量的卫所。
    仅仅是羊城首府便设置了前后左右四卫,而其余各地方沿海地带几乎全数设置了卫所。
    甚至一部分粤北内陆区域,亦是设置了千户所镇守。
    明初的环境实在不甚友好,尤其是在海疆方面的问题更是层出不穷。
    陈祖义一度袭边、烧杀抢掠,而粤北海防线太长很多时候根本就顾不过来。
    那会儿的倭寇也闹的很厉害,因为缺乏足够的海上威慑力量又有元朝远征失败的前车之鉴。
    于是朱家的那位老祖宗对于海洋极为忌惮,总体是以防御为主。
    这件事儿还得是到永乐陛下那会儿才解决了,三宝太监的宝船舰队直接杀到扶桑。
    足利鹤的那位老祖宗一瞅这模样不好惹,赶紧国书奉上认怂。
    还把那些个倭寇头子全都捆了交上去,永乐帝让他们自行处置也没含糊。
    全都给砍了表忠心。
    陈祖义自不必说了,这作死大神直接被三宝太监把队伍全歼了不说。
    自己还被拎回来,当着所有来朝贡的南洋使节的面儿现场给砍了。
    或许是当年永乐陛下凶名太盛、三宝太监宝船舰队威名在外,于是很多年以来海晏清平。
    即便是倭寇也极少闹到粤北来,顶多是去江南、闽江一代转转。
    承平日久带来的是松懈,同时也是卫所不断的腐蚀衰败。
    到了此时这些卫所青壮几乎全数逃空,屯田多数被千户、百户所占。
    那些跑不掉的基本都是等死的老弱,大家但凡有一丁点儿机会那也是照跑不误。
    为何琼岛符南蛇作乱一呼百应,开始还声势浩大?!
    就是因为卫所兵丁皆尽不可用了,能打的青壮基本都跑完了。
    剩下的饭都不让吃饱还当奴隶一样役使,怎能指望他们在作战的时候出力气?!
    “大家伙儿都说说,童成春那老狗说的可是实话?!”
    羊城卫所的这些个千户们猫在了一起,最近这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多的让他们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甚至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屯田居然就多出了十多万亩!
    屯田多了是好事儿吗?!若是从前他们肯定乐疯了,可现在他们更多的是惊恐!
    连那些士绅、豪商们都被迫吐出数代人占下的官田、屯田,那他们这些卫所千户呢?!
    “兄弟瞧来,这恐怕得是真的了!”
    右上首的那看着身体虚弱的不行,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跑、年纪在三十上下的瘦高竹竿男子叹气道。
    “兄弟虽然不是读书人,可这《帝国时报》亦是每日都请人来读的……”
    “那玉螭虎可不是什么轻与之辈,杀倭寇、攻扶桑……”
    这瘦竹竿叹道:“甚至在晋阳还跟鞑靼做过一场,京师粮商行会魁首们被他制成了《肥堆叙话集》……”
    “这样的人物,咱啊……惹不起!”
    在他下首的一胖子听得这话急了:“不是咱们想惹他啊,是人家现在要收拾咱们呢!”
    “没听童老狗说么?!他那些叫啥‘国防军’的新军,就是来收拾咱们的!”
    却见这胖子恼怒的望向了另外几人,恶声恶气的道:“咱们这儿谁敢说自己干净的?!”
    “卫所里满员么?!军械都在么?!操练如何?!屯田有多少?!”
    这胖子掰着手指头给他们数道:“若是从前,还可将所占屯田推到童老狗他们身上……”
    “现在他们把占下的屯田都还回来了,再对不上怎么办?!”
    还有那些兵员,他们心里都清楚营盘里是个啥德行。
    操练?!操练个屁的操练,那些老东西干活儿都干不动了。
    要不是怕死了麻烦、还得靠他们名头占屯田,他们甚至都不想养着那些老弱病卒了。
    “就算是人家要收拾咱们,凭着咱们手上的这点儿亲兵又能怎样?!”
    左上首的那长着一张马脸,脸色煞白挂着一副巨大黑眼圈夜里见着直接能把人吓瘫的家伙张口道。
    “别跟爷爷说童老狗他们安了啥好心,那群老狗就没一个好东西!”
    那右下首的胖子听了这话亦嘿嘿的笑开了:“兄弟我也觉着那群老狗没安啥好心!”
    “只是吧……他们这回说是要把那些寨子的人全放出来,闹一波大的!”
    这胖子说着,双目中闪过一丝狠厉:“还有他们的那些家丁,尤其是跑海的那些。”
    那左下首穿着一身道袍,但看着跟痞子似的长着个大痦子在脸上的圆脸汉子不由得惊讶出声。
    “哟~!这票老狗这回是真砸了家底儿了啊!”
    那胖子听得这话,才嘿嘿的笑开了:“他们有张良计,咱爷们有过墙梯!”
    “干脆趁着这次机会把这群老狗一并都给干了!”
    那右上首的高瘦竹竿听得这话不由得满脸惊恐:“我说黎胖子,你可别乱来!”
    那黎胖子听得这话翻了个白眼:“竹子,瞧你吓的!还没咋样呢,你怕个逑!”
    “废话!咱们现在日子安稳着呢,家里那票亲兵在城里威风会儿还行……”
    这叫竹子的还没说话,黑眼圈虚弱男就开口了:“要跟那玉螭虎比?!咱嫌命长了么?!”
    “老黑!送死他们去,好处咱们收啊!”
    黎胖子哈哈一笑,低声道:“其他卫所的叔伯兄弟恐怕也安稳不了,不如大家一并闹上一通!”
    “到时候借这玉螭虎的手把这些老狗全铲了!他们全都死逑了,这粤北还不得是咱们的么?!”
    左下首那道袍痦子两眼发直,呐呐的道:“可人手从哪儿来啊……”
    “大头,你这是不是傻啊!他们不是把那些寨子的人都给咱们补上了么?!”
    黎胖子嘿嘿一笑,满眼得意:“到时候咱直接报个战死失踪,这缺额不就全补上了么?!”
    这话听得其他三人不由得是目瞪口呆,这……还能这么玩?!
    屯田的缺额倒是好办,反正到时候自己一撤咬着牙拿出来也就是了。
    主要是这兵员啊,兵员怎么对得上数是最严重的问题。
    可若是按照黎胖子这么一说,啥都给补上了。
    “砍下来的脑袋全都算作功勋,咱们到时候还能缺啥?!”
    黎胖子那声音带着无尽的蛊惑,对着另外几人低声道:“死了的,全都割了脑袋回来报功!”
    “其他人带着回来,反正都是咱说了算!到时候折腾几次,就说全都战死跑散了拉倒!”
    却见黎胖子撇了撇嘴,道:“本来那些狗东西也都跟着童老狗他们混在山寨里呢,也不算是冤枉了他们!”
    其他三人听得这话亦是点头,这是事实。
    逃走的卫所兵丁户籍就落的是军籍,他们没法直接在外面干活儿的。
    所以他们生存的法子来来去去就那么几项,要么投靠士绅豪族大户人家让他们给赐下个空白告身。
    要么就是凭着本事武艺拉杆子撤旗,占个山间水寨落草为寇。
    可即便是落草为寇也不得不跟很多大户牵扯上关系,偶尔他们还得帮大户办些许事情。
    大户则是负责在一定程度上养着他们,从官面儿上护着他们。
    甚至给他们弄些许空白告身,让他们可以出入城关。
    卫所的逃卒们遍布在了这粤北一地上,大大小小星罗密布以至于匪患四起。
    在宪宗朝的桂西大乱后来能够蔓延至粤北地区,实际上跟这些逃卒们组成的山寨、水寨有很大的关系。
    而这批人亦是大户们,依仗为要挟布政使、按察使的另一种实力。
    你敢折腾我一个试试?马上就让你闹匪患,闹到烽烟四起国朝问罪!看看咱们谁倒霉。
    先前为何章玄应、赵栗夫二人,对于这些士绅多家礼让?!
    除了人家的确是身负功名之外,也跟他们能够鼓噪起匪患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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