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雪霏好似看外星人那样看李兆骏:“此时此刻,我们还管那些吗?地震海啸第三次世界大战我都不管,我只要我哥活下来。”
    他们从地下停车场进入病房,这是重症监护区,护士们在走廊上快步奔走,一股消毒药水味道,没有很多闲杂人等,反而有保安守卫巡逻,如临大敌,看来司徒家花了重本。路漫漫走在最后面,远远就看见马三站在一间病房门口踱步。
    三人在这间病房门口止步,马三对路漫漫点头致意,他双眼密布血丝,嘴角下垂,嗓子沙哑:“路小姐,你要有心理准备,少爷伤得很重,肋骨插入肺中,锁骨和胫骨骨折,下颌脱臼,脸上划伤,玻璃碎片刺入眼睛,头部受到撞击,目前还没脱离生命危险。”
    她深呼吸,一言不发。马三打开房门,司徒雪霏和李兆骏迫不及待走进去,路漫漫犹豫片刻,踏入房间。这一瞬间,她觉得心脏停止,胸口闷得好似压上一块大石头。
    她看见了司徒修远,不,确切地说,只是白床单上一具白色的人形,他的两条腿都打上了石膏,身上和胳膊缠满绷带。眼睛上盖着纱布,整个头都被缠起来,只露出脸的下半部分,上面也是伤痕累累。
    他像一具木乃伊,像巫毒娃娃……就是不像个人。路漫漫张大嘴巴,不敢置信,这就是那个俊美无双,玉树临风的司徒修远。
    司徒雪霏拖着她的胳膊,让她凑近些。
    “看清楚,我哥伤成这样,都是为了你!”
    路漫漫很害怕,双拳紧握,嗓子眼发干。房间里各种仪器围绕在床边,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司徒修远的鼻子里插着管子,嘴唇张开,发出浑浊而微弱的呼吸声。他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路漫漫声音颤抖:“他……会死吗?”
    这时,医生进来了,跟在后面的还有卓雅和李建明。看见儿子,李建明怒道:“发生这么大事,满世界找不到你的人,干什么去了?”
    李兆骏沉默。
    卓雅走到病床边,注视着儿子,老泪纵横。此刻她不再是个高高在上的贵太太,她只是一个伤心欲绝的母亲。路漫漫心里涌起怜悯之情。
    卓雅转身,面对路漫漫,说:“我儿子半死不活,我这个妈,一颗心也死了。路小姐,我知道很为难你,但你和修远认识这么多年,总不至于一点恩情都不顾。请你陪陪他,如果他听见你的声音,说不定会醒来。”
    医生说:“伤者几次短暂苏醒的时候,一直叫漫漫,就是叫你,对吗?不管你是谁,小姐,请留下来,这类伤到头部的病患,最重要的是求生的意志。他需要持续不断的外在刺激,跟他说话,说什么都行,他也许听得见。”
    这时,李建明拉一拉卓雅:“今天安排了记者会,我们必须走了。”
    一行人来去匆匆,连司徒雪霏也跟着走。李兆骏双手按在路漫漫肩上,她握住他的手。
    “我回家陪梦晓,再去公司一趟。一有空我就会来看修远,你辛苦了。马三和看护24小时待命,有事吩咐他们。”
    “好,你去休息吧。”
    李兆骏离开时,在门口停顿片刻,看着路漫漫的背影,她默默站在床尾,面对躺在床上的人形,心中酸楚,终于关上门离开。
    屋里陷入死一般的宁静,路漫漫不由自主地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不要碰到各种管子和电线。泪水在她眼里聚集,她想哭。他身体几乎全都缠满绷带,散发出一股血和消毒药水混合的味道。
    她记得他那双深邃的黑眸,衬衫上淡淡檀木清香,皮肤光洁而健康,充满活力。此刻,他躺在这里,奄奄一息。
    她试探着触摸他露出的一段完好的胳膊,吓一跳,抽回手。她本以他是冰凉的,然而,肌肤滚烫,好似发烧。他还活着,体内仍有顽强的生命力。她颓然地在椅子上坐下,想象他遭受的巨大痛苦,骨骼碎裂,鲜血淋漓。医生全力挽救他的生命,他身上肯定被缝过几百针,打钢钉,输入各种药物,插着大大小小的管子。他不像个人,而是一团肉。
    他从前是强壮的,结实的手臂,宽阔的胸膛,常年坚持健身,肌肉线条漂亮极了,像个名模。而此时,他浑身都布满伤痕,再也不是那位俊美的司徒大少爷。但是,他还有呼吸,心脏还在跳动,他在生死线上挣扎,一想到这个,她内心翻江倒海,怜惜和伤感,还有懊悔,一起涌上心头。
    脸上痒痒的,她低头看衬衫前襟,已经湿了一片,原来她在哭。
    她独自在病房里坐了许久,其间没人来打扰他。医生来过一次,她问:“他会恢复吗?”
    “我们医生总是做最坏的打算,抱最好的希望。如果他能熬过来,清醒之后,我们再做评估,但完全恢复从前的模样是不太可能。他的脸上有几处伤痕,需要整形医生来妙手回春。而骨折的地方,至少需要两三个月才能完全康复。另外,他头部受到冲击,可能会有失明或者失聪之类的情况,玻璃伤到他的左眼,虽然已经取出来,但视力有损。”
    路漫漫觉得疲倦……太多消极的信息,令她无法承受。
    她想回去休息,离开时,马三说:“路小姐,有司机接送你。”
    “不必,我叫出租车。”
    “路小姐请别为难我,我也是听差办事。夫人说,以后每天早上,司机都会去您住处等。”
    路漫漫没辙,只得服从安排。司机开一辆黑色奥迪,车窗贴得全黑,显得神神秘秘。她在车上打给李兆骏:“我很疲倦,先回去休息。”
    “到我家?”
    “不……我想,目前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我仍然跟田甜一起住。”
    李兆骏在电话那头叹息,说:“只能这样办。我也很忙,我们保持联络。”
    路漫漫回到家,田甜已经在了,看见她一脸倦容,说:“你吃过晚饭没有?我热点饭菜给你吃。”
    “好。”
    等田甜弄好端上桌子,一看路漫漫已经仰面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她轻轻给她盖上一床薄毯,自去忙活。
    路漫漫这一觉睡足两个小时,哎哟一声惊醒,田甜笑道:“累坏了?结婚顺利吗?”
    路漫漫举起光秃秃的手,说:“结了等于没结,刚注册,就被司徒家的人叫回来。”
    “为何?”
    “你没看新闻?司徒修远……出车祸重伤。”
    “啊?我这两天店铺里生意太忙,没关注。”
    田甜忙打开电视看本地新闻,正在播放司徒集团的新闻发布会,路漫漫一看,真齐全,司徒夫人和司徒雪霏、李建明和李兆骏父子都在。
    李建明对记者说:“司徒集团制度成熟,有一班出色的职业经理人,虽然总裁目前暂时在医院治疗,但不会影响总公司和下属各子公司的运作。总裁不在这段时间,根据公司章程,他在董事会的权利和义务,都由司徒夫人和司徒小姐代为行使。请各位股东放心,也感谢社会各界人士的关心,我们会及时将总裁康复的情况公布给大家。”
    镜头偶然带到李兆骏,他低垂着头,唇角紧绷,神色严肃。而坐在正中的卓雅,穿着象牙白色套装,拇指大的南洋珠项链和配套的耳环,妆容素雅,整个人看起来镇定自如,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让人肃然起敬。年过花甲的她,眼角眉梢还遗留年轻时美貌的遗迹,临危而不乱,路漫漫不由得想,无论她某些方面多么讨厌,仍然值得敬重。换做一般人,此时早就哭天抢地,哪有这般力挽狂澜的破例。
    田甜张大嘴:“那个,司徒大少爷真的出车祸,严重吗?”
    路漫漫点点头,说:“我很累,改日再谈,好吗?”
    田甜给她把饭菜再热了一次,路漫漫胡乱吃了两口,就把自己锁进房间不出来。她伸手到牛仔裤口袋深处掏出那枚tiffany钻戒,看了许久,把它放到抽屉深处。
    路漫漫昏睡了十个小时,在手机闹钟锲而不舍的响声中挣扎着醒来。她哈欠连天地走进浴室,冲澡,水温调低,试图让自己打起精神。她脑海里,司徒修远的形象盘旋不去。即使他遍体鳞伤,她仍然能认出他来,这是个在她生命中牢牢占据一席之地的男人,再恨,也抹杀不了他存在的痕迹。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两个黑眼圈像熊猫,为何这般疲倦?是否因为在梦中承载了太多影像,连睫毛好似都抬不起来。她将一头卷发用宽齿梳梳通,随手绑个马尾。她无心装扮,就这么素面朝天走出浴室,田甜已经打扮得光鲜亮丽,准备开店做生意。她将路漫漫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说:“你再颓废的时候,也像个病美人,一样是爹生父母养,真是不公平。我一天不敷面膜,脸上就蜡黄。”
    路漫漫笑笑,把田甜的夸奖照单全收,权当是一种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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