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把话挑明,王稽也知道:
    失去靠山,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前车之鉴,记忆犹新。
    穰侯被放逐后,心腹属下、从死者近万人,家属都不能幸免,自己就是监斩官之一。
    想到那染红渭河的血流,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但脸上还是笑:
    “大哥为相,公正廉明,有功无过。
    一心为国,上得大王之信任,下受万民的爱戴,有千秋万代之固,怎么能倒台?”
    范雎还是叹气:
    “花开花谢,月有圆缺,日岂能久午?
    有弟兄们相帮,还可多混几年。
    如果只剩我一人,耳聋眼瞎,夜半临深渊,还得摸着走,非摔成粉身碎骨不可!”
    “哪能呢?”
    王稽急忙表忠心:
    “我们是葵花,您就是太阳。
    我们是群星,您就是北斗。
    坐船全凭您掌舵,我们靠着大树好乘凉。
    对您是绝对的忠贞不二,永远紧跟。
    只要您一声令下,保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绝没有一个人坐在岸上看热闹!”
    范雎这才笑了:
    “好哇,如此便不枉兄弟一场了,大家果肯齐心合力,我又何忧?
    那么我想请你说出几件事,好能让我放心。”
    王稽心中一紧,嘴里却还说:
    “知无不言。”
    范雎的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兄弟,事关生死,你需要说实话!”
    王稽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掉入陷阱,却还得保持镇静以免灭顶之灾:
    “听您吩咐。”
    “一、郑安平现在何处?
    二、你去支援岗窑时为什么把部队全都带走,不留岗哨布防?
    三、你儿子最近的消费状况大大超过你家的经济承受能力,钱从何来?”
    这三个问题都是致命的,王稽绝不能“说实话”。
    但对方既然指明这三点,就绝不是瞎蒙着问。
    自己也就不能任意胡编乱造瞎搪塞,想骗过范雎难于上青天!
    然而王稽却不能不做最后一搏,他略一沉吟,翻身跪下:
    “请恩相恕罪,安平之事我的确撒了谎,其中却有不得已之苦衷。
    信陵君确实是从岗窑过的河,安平哭着告诉我,‘忠义不能两全’,惟将一死谢大哥和秦国。
    您想,我怎能如实向大王汇报?
    只得谎称他失踪,至多成为悬案,对谁也没影响。
    往真里说,也是为了您,他毕竟是您的拜弟。”
    “嗯。”
    范雎点点头:
    “第二件呢?”
    “咳,您也了解,我这个人没啥能耐,遇事就慌。
    当时听说魏兵强攻岗窑,只怕安平有失,便顾头不顾腚,忘了布防,可也没出问题。”
    范雎笑了:
    “你二人各负其责,可你为了援助别人竟弃自己的防地于不顾,真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啊!
    让人感动!
    第三件呢?”
    “这,卑职教子不严,以使他在外面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整日吃喝胡闹。
    其实是谁的钱都花,并非犬子一人支付。”
    范雎又是一笑:
    “朋友出钱?
    可买的田、盖的庭院,却都是你家的财产。
    你父子交的可都是天下难觅的好朋友嘛,怎能说是狐朋狗党?
    王稽,我本想让你自己说出实情,或可求大王给你减罪一等保住性命;
    怎奈你执迷不悟,仍然对我巧言蒙骗,实在是不可救药,那就休怪范某无情了,来人!”
    一声断喝,轰然齐应,假山后转出相府侍卫及许多军兵。
    王稽一看,都是郑安平和自己的部下,知道是来做死证的。
    已经无路可退,王稽咬紧牙,铁了心。
    不管你们怎么说,我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耍混放赖不认帐,拖到哪算哪儿。
    不料,从前院又乱哄哄进来一群人,抬着几十个大木箱,为首的朝亭上一拱手:
    “丞相,果不出您所料,卑职已从他家后院把盛金的箱子都挖出来了,请您过目。”
    范雎冷冷地瞅了王稽一眼:
    “看看去吧。”
    王稽一看,自己千辛万苦、冒着灭族的风险弄到手的这么一大堆金子,全被抬进相府。
    王稽不禁鼻子一酸,哭了,扑通跪下连连磕头:
    “大哥,不,丞相,我不是人,我有罪、我该死。
    求求您,也只有您能救我。
    看在当年的份上,您就,就高抬贵手,饶我的命吧,呜呜呜呜……”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王稽这回可真是伤透心了,索性放声大哭。
    抱住范雎的大腿,把鼻涕眼泪全蹭在人家的袍子上。
    范雎叹了口气:
    “既然怕死,何必贪财?
    就算我想救你,又让我怎么向大王张口?”
    ……
    据说,问斩前王大少在刑场上把王稽臭骂一顿:
    “谁不知道喝凉酒花脏钱,早晚是病?
    你这个老混蛋有胆子吃私没胆子花!
    搂在怀里总不花,耽误老子多少好事?
    反正也得死,少快活这么多天,亏不亏呀!”
    钱没花光身先死,竟令贪儿泪满襟。
    王大少抱恨而终。
    王稽是由范雎保举上来的,他犯罪范雎也应受牵连,但秦王仍不肯追究:
    “他陷害郑安平实际上就是陷害你,说明他与你已经恩断义绝,没理由再让你连坐。
    何况此案又是你亲手所破,可以将功补过。”
    将王稽灭族后,严禁群臣再提此案,以免范雎难堪。
    由于秦王的宽容,范雎又一次渡过难关。
    但他既痛悼郑安平之死,又痛恨王稽的卑鄙。
    深知由于自己用人不当而造成邯郸惨败,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秦王却不肯深究,使他非常感激。
    但也因此更加觉得愧对秦王,忧愤交加竟然成疾,于是便上表秦王要求把自己免职。
    秦王仍然不准:
    “寡人和秦国现在还离不开你,安心养病吧。”
    养病容易,要“安心”却难。
    尽管秦王非常优待,范雎还是觉得心上压着一块大石头,压得让人喘不上气儿来。
    这一天略觉精神好些,便斜靠在园中亭内的躺椅上观花散心。忽然门卫来报:
    “有个燕人蔡泽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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