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任春的这次行动本寄予了极大的希望,计划的也很固密;
    而任春也不负他的重望,率领突击队一路冲杀、捷报频传。
    眼看就要达到胜利的顶锋,怎么却突然从峰巅上摔了下来?
    任将军是一员万夫不挡的猛将啊!
    居然竟被那些老弱残兵、臭娘儿们给挂在城楼上?
    是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呢?
    真让人难以相信,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相信;
    真想亲自去验看,但王龁绝不会弄错。
    自己亲自去也改变不了那令人难堪的事实。
    混帐!可恨!该死!
    这些邯郸人!都是一群什么人?
    这是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已被战争折磨得奄奄一息,却又满怀仇恨,坚持战斗到最后一息的人!
    城中的青壮年男子越来越少了,这群人中,除了老头、少年、姑娘媳妇,甚至还有老太婆和儿童。
    许多人并不在战斗编制之内,而是像赶集一样,听到警报,随来随上。
    在仇恨的支撑下,他们与其说是来作战,还不如说是来拼命。
    有的人虽然会武功,但毕竟不是久经训练的士兵,在体力上与正规军的差距更大。
    而且也缺乏装备,不要说没有护身的盔甲,连“武器”也多是农具、工具。
    甚至是菜刀、擀面杖之类的家具。
    然而,打起仗来,他们却非常勇敢。
    见到敌人就不顾死活地一拥而上,几个拼一个,不惜与敌人同归于尽;
    所以尽管伤亡很大,却挡住了秦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秦王和他的将军们对赵国的人力、物力在数量上估计得比较准确。
    但仇恨所产生的力量,却不能用数字来计量。
    歼灭了任春后,廉颇顾不上喘息,捡起大刀继续冲杀,守城军民也精神大震,呐喊着扑向敌人。
    乐乘、庞煖也从两面围堵过来,把登上城的秦军围在中间。
    同时用强弓硬弩压制住了还想攀着云梯登城的敌军;
    很快就堵住了缺口,使城上的秦军断绝了后援。
    没有退路的秦军拼着一死,打得凶猛顽强,可惜终是少数。
    廉颇、庞煖两柄大刀剁砍劈削;
    乐乘一枝长枪使得神出鬼没;
    守城的军民又包围得水泄不通,秦赵间的新仇旧恨越积越深。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平常是城上城下对持,隔的还远。
    今天能面对面的肉搏,就是你不怕死,我也要跟你以死相拼!
    不少女人,还有白发苍苍的老婆婆,都哭喊着:
    “还我丈夫!”
    “还我儿子!”
    扑上去撕咬秦军。
    也许他们经受不住这些巨大的压力,也许因为曾经屠杀过这些妇女的亲人而感到内疚;
    秦军终于放弃了抵抗,却没有得到宽恕,全都被砸成一堆烂泥,才被扔到城下……
    名将之花,凋谢在邯郸城上,一堆堆同伴们的手脚头身,落在他们的眼前。
    秦军们胆寒了,不禁发出啊!啊!的惊叫;
    军官们比较沉着,但望着城楼上那随风微摆的人头,也是长长叹息、倒抽凉气;
    秦王的胸中尽管燃烧着报复的烈火;
    但他也知道,目前的士气也不能再打下去,便传令王龁,立即收兵。
    轰轰烈烈地战斗突然停止了,寂静又代替了喧嚣,而且是那么静,静得几乎让人难以接受。
    夕阳西下,晚霞映天。
    在这暮色苍茫、天地交融之中,该是含情脉脉地恋人们偎依漫步,聊聊悄语的销魂之时。
    枣花却拄了一根棍子,艰难地爬上马道,痴痴地看着路边摆放着的那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骨。
    由于任春疯狂地摧残,她们大都已面目全非。
    但枣花对她们太熟悉了,哪怕是一手一足,她也能认出是谁的。
    兴嫂临走前还给她留下一句话:
    “别乱动,打完仗我就回来。”
    可是亲爱的嫂子,相依为命的姐妹,就这么急匆匆地走了。
    急得再没留下更多一句问凉问热的话!
    她的头和身体被摆错了位置,枣花一边流着泪,一边得重新摆正。
    菱角,从未婚夫战死后,对生活就失去了激情,总是用一种淡漠地神态冷视人生。
    枣花懂得她的心情,既想到另一个世界去寻找自己的爱人,又舍不下这世上年迈的爹娘;
    在为保卫邯郸而战中,虽然粉身碎骨,却也遂了自己的心愿,所以面目安祥。
    菱角姐,祝你们所在的阴间是一个永远宁静的世界,能够永远地相亲相爱,享受幸福的永生吧!
    这个是喜鹊儿,她只活了十六岁,虽然已经懵懵懂懂,其实还没真正懂得什么叫做人生。
    她性情开朗,爱说爱笑,是个名符其实的“喜鹊”。
    在太平的岁月里,有叔父的呵护,她仍能生活得幸福快乐。
    但是战事,却把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过早的推入残酷的人生,又过早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枣花慢慢蹲到她的身边,用衣袖轻轻地擦拭她脸上的血污,把她凌乱的长发勉强挽成一个鬏;
    又从自己的头上摘下那朵红绢花,给她仔细地插在鬓角上:
    “喜鹊,菱角姐不能给你做花了,你就戴着这个走吧。”
    叨咕着,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每天都与死神做伴,每天都会有一批熟悉的面孔永远消失,给活着的留下不尽的悲哀;
    以至使“永别”和“再见”已成为对同一现象的两个认识。
    战争的残酷性与其说是磨炼人的意志,还不如说能麻木人的神经。
    尽管枣花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但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生离死别的痛苦折磨之后,已经失去了嚎啕大哭的习惯;
    只是痴痴地,——任泪水浸湿脚下的砖石……
    一只大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顶。
    枣花转过脸来,见是廉颇,便站了起来:
    “廉将军。”
    廉颇点点头:
    “就要收殓了,我来看看她们,向她们,告别。”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做为大将军,城防总指挥,他曾认为战争只是男人应承担的责任,女人掺和在里面反倒碍手碍脚;
    如果需要的话,至多也就是为战勤做些服务性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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