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君列举的也都是事实。
    坦率地说,虽有盟约,但大家还是玩心眼儿,仍然抛不开“唯利是图”的原则。
    当年张仪以秦献六百里为条件,楚怀王就与齐国断交绝盟。
    结果齐楚恶战之后,张仪却翻嘴说怀王听错了。
    当时许诺的只是自己的封地才六里,戏骗怀王如小儿,成为天下笑谈的佐料。
    平原君提到这一点,显然也指出楚怀王做为“从约长”对“合纵”的溃散负有重要责任。
    对于这些历史,孝烈王当然清楚,却又不愿被人家揭祖父的疮疤,便让各国分担这个责任:
    “当今之势,惟秦称雄,各国虽立誓订盟,所求乃自保而非救人。
    甚至为了自己脱险而不惜陷人,所以才造成先怀王被骗。
    我刚才说过,正是因为各国这种‘爹死娘嫁人,各人顾个人’的态度。
    才造成了‘合纵’虽好,却难实现的这种局势。
    平原君知道楚王虽然总批评各国的心“不诚”,其实主要还是怕秦国,就继续劝解:
    “强弱是相对的,秦虽强,但以一国之力同时敌六国则不足,所以他才鼓吹‘连横’。
    对各国进行‘远交近攻’。
    六国虽弱于它,但合六国之力制秦则绰绰有余,正如一人斗虎……”
    楚王有些不耐烦了:
    “这些道理讲了几十年,已成为陈词滥调,连小孩都能倒背如流,您就别费劲儿了。
    实话实说,秦最近派使者来要与楚签订‘友好条约’。
    我若还提‘合纵’必招秦怒,岂不要代赵受过?”
    平原君急忙说:
    “您可千万别上当,这又是在玩范雎那套‘远交近攻’的把戏。
    他跟楚‘友好’是为了集中力量对付三晋;
    同魏‘友好’是想先消灭赵、韩。
    但您想想,秦得三晋后,力量更加强大。
    可以直接从西、北两个方面攻楚,您可就危险啦!”
    楚王摇摇头:
    “那毕竟只是往最坏处想的发展趋势,目前却能过几年太平日子。
    我不能为了赵国而给楚国马上就招来危险!”
    平原君急得有些不顾自己的身份,竟用了带有责备的口气:
    “您不能只顾自己得到暂时的虚假和平,而看不到赵亡后接踵而来的危险啊!”
    楚王也不客气了:
    “说到只顾自己,恕我直言。
    如果贵国不是面临灭顶之灾,阁下恐怕也不会来楚重倡‘合纵’之盟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基本上就是谈崩了。
    平原君被楚王质问得无言以对,急得频频用眼睛暗示春申君,请他给帮腔圆场。
    不料春申君却不肯趟这洼浑水,摆出一副参禅修道讲法的姿态。
    他挺直身子,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把平原君那焦急的目光,也推入“四大皆空”之中。
    这种态度的最大优点是既不违反君王之意,也不伤朋友间的和气。
    无论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自己都能落个“皆大欢喜”。
    眼看日近中午。
    台下的禁卫军可以轮流值勤,又只是保卫会场的安全,心理压力不大,所以不算辛苦。
    而随从平原君的这些赵国“精英”们可越来越感到难受。
    由于国家已面临严重威胁,他们不得不千里迢迢,忍辱负重到楚国来求援。
    本已心急如焚,长时间无结果的会谈,又把他们的心放进沸油中去煎熬。
    究竟谈到什么程度?
    能否达到目的?
    在急盼成攻,又怕失望的心态下等待,恐怕是人精神上受折磨最痛苦的之一吧!
    虽然“门客”的身份比奴仆高,但始终是寄人篱下的一族,所以不但不能参与。
    连到席旁听的资格都没有。
    可怜他们空负“文韬武略”,胸膛里跳跃着颗颗爱国之心。
    但从台上飘下的话语中,虽已听出平原君陷入困窘之中,却爱莫能助!
    淮南的骄阳比在黄河以北放出的热能更为强盛。
    即使是在开放式的大厅中还有阵阵微风吹拂,由于不停地踱来踱去,仍不免汗流满面。
    一把一把地往下掉。
    惟有毛遂看样子并不焦虑。
    倚靠在厅边的栏杆上悠闲地眺望江南这青山绿水、百花吐蕊、万紫千红、群芳争艳的妩媚春光。
    似乎已经忘记了台上在谈判和自己的使命……
    角里先生年纪大了,踱得气喘嘘嘘心跳加速,踱到毛遂身边停住了。
    既要歇歇腿脚,又想起毛遂一路上夸夸其谈。
    打算责问一下毛遂那无动于衷的态度,借以发泄一些胸中的火气,给自己找点儿心理平衡:
    “喂!毛先生,对相国和楚王谈得怎么样,我看您一点儿也不关心啊!”
    毛遂头也不回:
    “毫无进展!”
    “怎么见得?”
    “如果达成了协议,能不通知我们吗?”
    “那——到现在还没结果,莫非得谈到下午?”
    “下午也不一定有好消息!”
    角里先生倒是挺信服毛遂的判断,不禁悲哀地叹道:
    “天啊!那可就糟了!怎么办哪!”
    毛遂一笑:
    “平原君把你们这些‘文武全才’特别选出带到此地,就是准备在必要时帮他排忧解难。
    现在,正是‘此其时也’,怎么,没办法?
    请原谅我问一句,您到这儿干什么来啦?”
    尽管“精英”们已改变看法、放下架子,对他表示尊重,但毛遂并不以此领情。
    坦率地说,无论他们对自己哪种态度,从心里都瞧不起东方虎之类。
    只能充当“装饰品”的绣花枕头,所以语气还是不客气。
    毛遂这句话问得够尖刻。
    无奈“精英们”的胸中,除了那颗爱国忧民为主尽忠的心外,实无一策能帮平原君。
    所以面对毛遂的责问,个个都是紧皱眉头唉声叹气,算是回答。
    通过旅途中的接触,陈季已对毛遂有所了解。
    知道他比自己这些人高明得多,真心地希望他能“脱颖而出”,便也踱过来陪笑道:
    “毛先生说得对,是该咱们出力的时刻了,只是,未经宣召,咱们也上不去呀?”
    毛遂对陈季的看法还不错,便认真地回答:
    “上去不成问题,不过没到时候。
    我是在听他们谈到什么程度,以选择恰当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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