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听范雎之言,又是为感激无忌之恩才没有报复魏国,否则秦军铁蹄早已踏碎大梁。
    对弟弟的“胡作非为”真不知应该是恨还是谢?
    作为一国之主,他不能容许任何人藐视国法、践踏自己的尊严;
    然而现在惩罚秦丞相的“大恩人”,岂不是诚心跟范雎过不去?
    从现实观点看,目前还是该顺应范雎的心意才算看得开,所以不但不能怪罪信陵,还要夸赞他:
    “寡人实不知无忌竟能做出如此惊天动地之大事为丞相效劳。”
    他的脸变得很快,竟已堆满了笑容:
    “来,范丞相,寡人与你干三杯以示祝贺!”
    范雎却不举杯,忽左顾右盼:
    “今日为何公子缺席?”
    安釐王也放下酒杯笑:
    “他身体有些不爽。”
    范雎叹口气:
    “臣无公子无以有今日,但身居两国有如远隔天涯,每念及此彻夜难眠。
    本想趁这次出访机会与公子极尽一面之欢,可叹竟然无缘,其实公子没病,欲避嫌啊!”
    安釐王原以为信陵君是因憎恶秦丞相才不来,知道他俩竟有这一层特殊关系心里却不是滋味。
    但为了巴结范雎,仍然殷勤表态:
    “那就传旨令他来谒见丞相。”
    范雎摆摆手:
    “今日就不必了,明日由大王陪臣与他小酌几杯如何?”
    安釐王连连点头:
    “一定奉陪。”
    信陵君却是没病,只是不愿朝见安釐王。
    他与哥哥的分歧主要是在对秦关系上:
    一方主张无条件的“和”;一方主张有条件的“争”。
    几乎到了一谈就吵的地步,但究竟胳膊拧不过大腿。
    国事由王兄做主,臣弟终无力改变国家政策,眼不见心不烦,便干脆请了病假,不再上朝议事。
    魏安釐王对弟弟的态度,也从因为他“不听话”而产生的气愤,转化为怀疑他与自己“对着干”。
    由怒成仇,也就不再理睬他。
    晋鄙将军听到信陵君曾援救范雎的消息后,既惊讶又高兴。
    惊讶的是做为信陵君的至交密友,这么一件大事竟被瞒了多年。
    高兴的是信陵公子果然远见卓识,给秦魏关系埋下这样一个契机。
    酒宴散后,连家都没回就来到信陵府。
    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晋鄙先告诉信陵君:
    “范雎已经到了大梁。”
    信陵君略一点头:
    “听说了。”
    晋鄙端起茶杯又放下:
    “您应该见见他。”
    “见他?”
    信陵君摇摇头:
    “没那个必要,也不想见他。”
    “为什么回避?
    他今天对您的恩情表示了感谢,您担着天大的风险救了他,他总该对您有所回报吧?”
    信陵君淡淡一笑:
    “回报?您应该知道,我帮人从不要回报的。”
    晋鄙瞪大了眼睛:
    “可他现在是‘一言兴邦、一言衰邦’的秦丞相啊!
    对平民可以施恩不求报,以示大丈夫的气慨;
    对他,却应该要求以不侵魏做回报,则魏国的社稷、百姓就受惠多了!”
    信陵君叹口气:
    “我们那是私人友谊,范雎不是俗人,绝不肯因私情而废国事,岂能因我一求而改变秦国国策?
    而且就算他答应了,也只能求得一时的平安,要想长久免受秦害,还得依靠自己能与之抗衡的实力。
    如果寄希望于屈膝献媚、拉交情套近乎,魏国终不免成为人家俎上鱼肉!”
    晋鄙脸上不禁一热。
    军人的职责是用斗争来保卫国家,而自己现在却正处于信陵君感慨所指的范围之内,使他不得不辩解:
    “当然,当然要提高实力。
    可是自惠王后期魏国屡受重创,元气大伤,要想恢复需要时间,暂时还得委曲求全啊!”
    这是以魏安釐王为首的“和秦派”替自己涂脂抹粉的主要理论。
    信陵君真想对他推行的这种不思振奋、只求苟安的政策痛加驳斥。
    但臣下在背后议论国王属于“非礼”;
    忠于安釐王的晋鄙也听不进一句对安釐王的贬词,所以换了话题:
    “不错,我们积弱已久,不可能一蹴而就。
    在恢复的过程中面对强敌也需要委婉,关键是我们‘只屈不伸’还是‘以屈求伸’?
    越王勾践夫妇君臣到姑苏给吴王做奴仆,屈之极也,然卧薪尝胆,二十年积聚终灭夫差以伸其志。
    就今之势,如果我们一面与秦保持正常往来,不给他以挑衅的借口;
    一面加强同各国的联合,同力相抗,恐怕秦国也不能这么嚣张吧?”
    晋鄙也知道安釐王本身就最不相信“合纵”,但做为臣下,他却把责任全都推给各国:
    “公子所言极是,‘合纵’确是抗秦的好策略。
    可惜,楚、齐、赵,非奸诈即狂妄,都想利用合纵来实现当霸王的野心;
    韩、燕弱国又只顾借他人之力保护自己,哪个是真心抗秦?”
    显然,晋鄙是坚定地站在安釐王的立场上,信陵君不愿再同他做无谓的争辩,只得再把话题找回:
    “将军之言自有您的道理,但无论如何,无忌终不能与秦丞相握手言欢。”
    晋鄙明白自己碰了个软钉子,但自以为是在“为国尽力”也不觉尴尬;
    然而话不投机也无须再留:
    “见不见范雎,自当由公子决定,在下只是建议,告辞!”
    但他俩却没想到,这件事并不能由个人来决定。
    因为国王已经下令信陵君赴朝会见范雎。
    范雎虽然已经详细了解魏国的目前形势和信陵君的处境,但“君心难测”。
    他还不敢完全确定安釐王在需要的时候是否舍得扔出弟弟。
    所以一到大梁就公开了自己与信陵君的关系。
    实际上就等于在他们已经出现裂痕的“兄弟情”上再撒一把盐,让伤口在痛苦中扩大。
    使安釐王对弟弟日后的生死存亡无所顾惜,然后他才能一步一步地把信陵君送上西去之路。
    第二步他准备亮开“秦王招亲”这个题目。
    但信陵君不是轻易受人左右的人,秦王、安釐王一齐施加压力他也不会同意与秦联姻。
    所以范雎不能急于求成,还得绕着圈子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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