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上山容易下山难”,而且山的东坡比西坡更陡,几乎是直上直下的九十度垂直峭壁。
    所以敌军从这面很难爬上来。
    但是,商鞅却必须爬下去!
    用哪种方式呢?
    面对山坡缩着爬?
    眼睛看不到下去的方向。
    但背朝山坡更危险,稍有失误就会倒栽下去,而且看着下方,实在眼晕。
    踌躇许久,又几次试验,最后决定还是往下缩。
    缩几步,回头看看,调整方向,这样比较安全,可就比上山慢多了。
    眼看日已偏西,估计还有少一半的路程,天一黑就没法行动。
    但悬在半山腰,无处藏身,等不到天亮非掉下去不可,必须加快速度。
    心中着急,难免慌了手脚。
    一不小心,手没把准石缝,脚下一滑,便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赵良回到商於后就着手进行应变准备,主要是积聚武装力量。
    可惜商鞅在这方面也自酿了一杯苦酒,按“商君之法”规定:
    私人及私人受封领地时,除刀枪弓箭等便携式武器外,不得制造、储存盔甲、战车等重要军械。
    而在正规作战中,缺乏重武器装备就很难取胜。
    由于“讦告、连坐”等法律在商於之地也运用,赵良不得不搞“地下”活动。
    非常隐蔽地招募武士、制造武器。
    不过也有好处:
    因为都是以“结拜兄弟”的方式发展力量,所以弟兄们之间的感情深厚。
    不但个个英武豪壮,也保证忠心耿耿,虽少却精。
    最大的问题还是武器少,连装备一个小分队都不足,又怎能同一个国家的武装力量相对抗?
    面对这些困难,赵良不禁一声长叹:
    “此诚所谓作茧自缚也!”
    以赵良的智力,已能预见商鞅的未来。
    但“食人之禄,报人之恩;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是侠义人格的基本准则。
    赵良或许还够不上标准“侠义”,却也不是那种狗彘不如的小人。
    既在灸手可热时居其门下,就不能到他冰消瓦解时撒手不管。
    明知不可为也要勉强为之。
    所以在积极争取的同时,也做了最坏的准备。
    把商鞅一个妾生的小儿子偷偷接出咸阳秘藏远方。
    秦孝公薨的消息传来,赵良立即带了十几个弟兄沿着估计商鞅可能逃归的路线去接应。
    赵良实在是太聪明了。
    他不仅预计到大小道路和各关口都会被封锁,还能洞察到商鞅的处境和心理活动。
    知道商鞅一定会从最险峻的山岭翻越。
    因此就如遇险约定的那样,竟直找到坠崖处,把万幸被树拦挂的商鞅救了下来。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商鞅是只身逃出,并且如此狼狈。
    望着血肉模糊,只剩半口气的昔日“商君”,赵良不禁鼻子一酸,哭叫了一声:
    “老师!”
    便急忙施救。
    把商鞅唤醒后,擦洗、包伤、换衣、吃东西,总算让他恢复了“人”的扮相。
    但虽然到了关外,这一带却已被商鞅设计从魏国夺给秦国,商鞅不可久留。
    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策。
    但是,往哪儿走呢?
    商鞅还想回商於。
    凭借那十五城以图东山再起,他仍然相信自己的能力比公子虔那些人高得多,足以击败他们。
    赵良却不同意:
    “今非昔比,是您自己为他们奠定了基础,使秦的综合国力得到巨大提高。
    他们不必操心费力,只要继续执行您定的法度,就能轻易地打败您。
    而且按照您的规定,既限制了我们筹集武器,又使当地民众绝对服从中央,不会帮助您同国君作战。
    咱们要人没人、要武器没武器,拿什么打胜仗?
    一旦大军包围,就只有被人家瓮中捉鳖,还是逃到外国去比较保险。”
    商鞅没吱声,心中未免后悔。
    当初为秦国可说是不遗余力,以至把自己今天的退路全都堵死,赵良说得对:
    真是作茧自缚啊!
    要去政治避难,目前只离魏国最近,一行人便昼伏夜行赶奔大梁。
    且喜在秦国境内还没遇到什么麻烦,不料进入相对宽松的魏国,半路上就被查明身份。
    而且等待接见的,是龙贾大将军。
    一打照面便是一声怒吼:
    “卫鞅,你要往哪里走?”
    商鞅尴尬地笑笑:
    “与故旧们相别太久,挺想念的,就回家来看看。”
    “呸!”
    龙贾恨不得把口水全都啐到他脸上:
    “你本卫国弃儿,靠魏国的抚养才长大成人。
    不料狼子野心竟叛逃入秦,诡诈成性,又骗夺我西河,强割我河东。
    如此背恩忘义,猪狗不如的东西。
    既被秦逐,还有脸再见我魏人?”
    龙贾破口大骂,尽揭商鞅有负于魏的丑底。
    当秦国的官儿可以用各为其主来解释,要到魏国来避难,商鞅便理屈辞穷了,只能听着。
    公子卬被俘后,只有两条路:
    一是投降,一是被割去双耳任人献俘于秦阙,受尽凌辱。
    在商鞅的苦劝下,权衡利害,他选择了投降。
    尽管商鞅给他的待遇还不错,但终因自己受骗误国,愧疚忧郁以致吐血而死。
    死前留下遗嘱:
    以白木为棺殓,上书“罪人卬”,送回魏国以向魏人请罪。
    魏国哀其愚直,怜而谅之,素衣迎其柩,对商鞅则恨之入骨,睡前都祷告:
    天哪!快降祸于鞅吧!
    商鞅也知道自己对魏的行为已伤透了魏国人的心。
    就算魏王肯收留,魏国的百姓也会把自己撕成碎片,生吞活剥!
    不由又是一声长叹:
    “天不绝人人自绝,是我自己把条条大路都封死了!”
    还是自酿的苦酒自己喝吧!
    魏国不留,到哪儿去呢?
    韩受的凌辱不次于魏,而且力弱,也庇护不了自己,最有希望的是楚国。
    但随行的勇士们听了龙贾的控诉唾骂,商鞅又都默认,便认为他是个品质恶劣的小人。
    不值得为他卖命,一哄而散。
    身边只剩下赵良。
    正凄楚间,龙贾又令军队把他俩包围:
    “奉秦王令,送你回秦!”
    原来新秦王已通知各国,商鞅所至之处,立即遣返,否则就是与秦为敌!
    魏国既不愿与秦结仇,更何况他本就是魏国的仇敌?
    赵良无奈,只得悄悄告诉商鞅:
    “且随他去,伺机再逃。”
    不料龙贾很机警,虽没捆绑,监视得却很严密,根本不允许他们自由活动。
    数日之间便来到边界,龙贾冷冷地说:
    “我们不杀你,走进去面对秦人吧!”
    司马错已率五千铁骑等待多时,一挥手便把商鞅二人团团围住。
    商鞅终究是商鞅。
    站在司马错的马前,既不惊慌,也不摇尾乞怜,仍然保持着“一人之下”的左庶长的气度:
    “司马将军,本爵令你保卫宫廷,为何擅离职守?”
    需要翻译一下,意思是:
    司马错,我让你封锁宫门发动政变,为什么却跟他们合伙来捉拿我?
    但旁边有赵良,到这时他也不愿明说。
    司马错更不想在人前公开他俩之间的秘密,而且也难以向他解释背叛的原因,便打起官腔:
    “嗣君已宣布您是叛臣,做为军人,我只能服从最高指示。”
    商鞅冷冷一笑:
    “司马错,你真相信我是叛臣?”
    因为司马错曾向他宣誓效忠。
    司马错回答也很巧妙:
    “遵照您的教导,我们必须相信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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