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该赌一把了,方淮心想。从目前看来,想要金光草或是东南倾的下落,只能从面前这位摇光道人口中得知。然而这人心思缜密,修为虽然还未试探过,可是方淮清楚自己的实力,离开袖子里的那个宝囊,他几乎和手无寸铁的凡人无异,所以还是尽量少用,低调为妙。
    那么要通过谈话取得这人的信任,就只能靠下一剂猛药了。
    想到这里,方淮有意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其实方才我说我在宝殿中发现受伤的师弟,有一件事我特意隐瞒了。”
    “那么事?”摇光道人依旧是听故事的口气,不过他很快猜出方淮要说的,“你在那座宝殿里遇见了那长老?”
    方淮点了点头。
    “我没有亲眼见到他伤我师弟。”他缓缓地说,“但我还是杀了他。”
    大殿的烛火跳动着,快要烧完了。摇光道人望着那一排排灯烛,眯了眯眼睛。
    “我在大厅里看到师弟躺在地上,浑身是血,丹田被人剖开。而那血迹从他身体下面,一直延伸到一扇门前。”
    “我从兵器架上拿起一把剑,推开那扇门。里面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我走过这些人,看到娄长老躺在最里面,他是唯一还活着的人。不知道下杀手的人不是有意留他一口气,让他再在死前的痛苦里煎熬一会儿。”
    讲到这里,方淮的神色又变得像那时一样,面无表情,仿佛带上了一张神佛的悲悯的面具。道人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然后我杀了他。一剑穿心。他死前还在求我救他。”
    方淮说完,便轻轻吐了一口气,他第一次杀人,时隔这么久再回想起来,居然仍然心情平静。
    原本只是想通过交换秘密获取对方的信任,可当眼前又浮现起当初的场景时,方淮不禁喃喃道:“前辈你看,我其实没有什么证据证明娄长老是害我师弟的凶手,甚至从我见到的景象来看,他可能还是和我师弟一样的受害者。但我仍然杀了他,因为我不想让我师弟再有受伤的可能。”
    摇光道人沉吟了一会儿,道:“既然他已经是濒临死境,你也可以装作不知道的离开,再等一会儿,他照样会死,何必补那一剑,反倒背上杀人的罪名?”
    方淮摇头道:“前辈,我那时仍是昆仑的弟子,照理来说,我应该把娄长老和师弟一起救出去。但我没有救他。从我下定这个决心起,他就已经是我杀的了。”
    两人之间静寂了片刻。
    摇光道人终于不再是听故事的态度,重新把目光落在方淮的脸上。“如果这也是你编的故事。那我可真要佩服你了。”
    方淮笑了笑道:“我的秘密讲完了。前辈,咱们还是把话回到金光草上去吧。”
    摇光道人说:“那株金光草算是我的一桩奇遇。在那之前,你有没有兴趣听我说个故事?”
    灯火最后力竭似的摇晃了一下,大殿里的蜡烛烧完了。两人早在这殿中布下了结界,所以不会有宫人进来添灯。
    烛火熄灭的刹那,摇光道人随手一挥,细弱的烛光再次照亮了大殿。方淮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光线的明灭,他眨了眨眼,微笑道:“好,前辈请讲。”
    第48章 金光仙草(三)
    “那是大约两百年前, 我也记不清具体年月了。那时我还是昆仑的一名资质平平的道人,座下也有两个徒弟,和我一样资质平平。在第一仙门的昆仑, 多得是天之骄子, 而我们或许在外风光无限, 但在内, 真是丝毫都不起眼。”
    “但我还是这些人里较为幸运的,我师父在我入门拜师后一百多年就仙逝了,他只有我一个徒弟, 临走前他将我托付给门中一位修为极为高深的老前辈, 老前辈道号是东陵, 你想必听过。”
    “那年的大雪, 把整个昆仑山道都封住了。昆仑山西边的雪冢,也就是埋藏昆仑化神期以上真人的尸体的地方,因为风雪太重, 用灵器无法探知周围的情况, 而那几年, 恰好雪冢的结界因为年岁太久渐渐松动,阵法的灵力不断流失, 所以为防止雪冢出现意外, 派遣了二十四人,分别守住雪冢的八个方位。”
    “我和玄江, 玄悠两个师弟一起, 负责守在结界的坎宫, 也就是阵法正西侧的阵眼。按理来说,坎宫是八个阵眼中最容易看守的,因为它流失的灵力最少,同时由雪冢往西,是昆仑山的极寒之地,哪怕真有什么宵小,也不会从西边过来。”
    “那天晚上,我和两位师弟一起在坎宫的宫屋中打坐,到了约莫子时,玄江师弟突然说,他感觉到坎宫附近的陵墓有动静。”
    “玄江虽比我晚入门,却是我们三人中修为最高之人,他这样说,自然就打算去陵墓附近看一看,我和玄悠师弟虽然未曾察觉到什么异动,但为了保险起见,也赞同前去查探。不过阵眼就在宫屋的地下,必须时时有人看守,所以我和玄悠师弟留在宫屋中,只有玄江师弟一人去了陵地。”
    “玄江师弟一去就是一个时辰,眼看着杳无音信。我和玄悠师弟有些坐不住了。玄悠师弟便让我留守宫屋,他前去寻找玄江师弟。”
    “我那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但这里是昆仑,就算是化神期的真人来到这里,也不敢放肆,况且雪冢里埋藏的时昆仑历代化神期以上真人的肉身和金丹,这些真人金丹的威力十分可怕,我们在此镇守,多数原因是为了防止金丹中蕴藏的灵力暴走,伤及门人。”
    “至于偷盗……化神期真人的金丹,在被取出肉身时的反噬可以瞬间摧毁一名元婴期真人,要偷盗,那也要看那人有没有这个本事。”
    “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们三人都失算了。”
    “玄悠师弟去后,我一个人在屋中,继续打坐冥想。记不清是过了多久,只记得时间不是很长,我突然从宫屋地下的阵眼感受到一阵特殊的波动,这种波动只有当雪冢里有生人出入时才会出现。”
    “我当时才意识到,竟然真的有人敢潜入雪冢偷盗!我急忙从窗户上到屋顶,只来得及看到漫天风雪中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我待要追上去,又想到宫屋中只有我一个人留守,绝对不能离开屋子。”
    “我在宫屋里守了一夜。直到次日天明后,风雪稍歇,门中急派一批新人来接替我们二十四人的位置。因为玄江师弟已于昨晚被杀害了。”
    殿门外已是月华满地,楚国的皇宫此时已陷入万籁俱寂之中,身穿甲胄的卫士们在宫廊和长街上走动,盔甲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
    唯有这座灯火通明的大殿,像是被整座皇宫遗忘了一样。殿中两人的对话被封锁在结界中,除他们外无人知晓。
    方淮深深呼一口气,心中的惊涛骇浪早不亚于叙述中得知同门惨死的摇光道人了。
    他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契机下,如此接近余潇体内那颗金丹被盗的真相。
    而眼前这位不知为何栖身于凡人皇宫的摇光道人,竟然曾是昆仑的门人,而且居然是两百年前金丹被盗的目击人!
    虽然只是一番平平淡淡的讲述,讲述的人也只把它当个故事来讲。可是所有的细节都和小说原著吻合起来了。如果说是编造的话,那这个骗局未免做得太大又得不偿失了。
    原文中对于金丹被偷走的情节,作者只是用了种种暗示勾勒了一个大致的轮廓,所以知道的人都是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方淮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能从一个萍水相逢的道人口中听到一个细节还原的版本。
    摇光真人说到师弟被杀,就停了下来,但并不是故事已经说完,而是故事接下来的部分更难说出口了。
    方淮按捺着内心的思绪翻涌道:“前辈就是因为这件事,才离开昆仑的吗?”
    摇光真人道:“我是昆仑的弃徒。”
    方淮怔了怔道:“仅仅因为看守不力?”
    “看守不力。”摇光真人低低地笑了一声,“应该说是监守自盗吧?”
    方淮皱了皱眉,别说是他早就知道金丹被盗的来龙去脉,光看摇光真人这番处境,任谁都不会相信是他偷走了金丹。要真有能力偷走金丹,何至于落魄到躲在凡人的皇宫里?
    摇光真人继续述说道:“玄江师弟被杀,玄悠师弟也受重伤。唯有我守在宫屋,逃过一劫,贼人偷走金丹后,向西逃走,那里是极寒之境,往西再走一里,即便是元婴期的真人也不能待超过一个时辰。偷走金丹的人,就这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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