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六章 ·
    像一个最最听话的孩子,一回到屋中,关好房门,羽裳就轻悄地奔上了楼,把那件湿淋淋的风衣丢在卧室的地毯上,拿了块大毛巾,她跑进了浴室。
    呵,怎样梦一般的奇遇,怎样难以置信的相逢,怎样的奇迹,带来怎样的狂喜呵!她看了看手上的齿痕,用手指轻轻地触摸它,这不是梦,这不是梦,这竟是真的呢!他来了,那样踏着雨雾而来,向她说出了内心深处的言语!这是她幻想过几百几千几万次的场面呵!
    脱下了湿衣服,打开了淋浴的龙头,她在那水注的冲击下伸展着四肢,那温暖的水流从头淋下,热热地流过了她的全身。她的心在欢腾,她的意识在飞跃,她如卧云端,躺在一堆软绵绵的温絮里,正飘向“海天深处”!她笑了,接着,她唱起歌来,无法遏止那喜悦的发泄,她开始唱歌,唱那支她所熟稔的歌:
    海鸥没有固定的家,
    它飞向西,它飞向东,
    它飞向海角天涯!
    渔船的缆绳它曾小憩,
    桅杆的顶端它曾停驻,
    片刻休息,长久飞行,
    直向那海天深处!
    ……
    直向那海天深处!“那么,我的名字叫海天!”他说的,她该飞向他啊!飞向他!飞向他!她仰着头,旋转着身子,让水注从面颊上冲下来。旋转吧,飞翔吧,旋转吧,飞翔吧!她是只大鸟,她是只海鸥,她要飞翔,飞翔,一直飞翔!
    淋浴的水注哗啦啦地响着,她的歌声飘在水声中,她没有听到汽车停进车库的声音,也没听到开大门的声音,更没有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只是,倏然间,浴室的门被打开了,接着,那为防止水雾的玻璃拉门也一下子被拉开,她惊呼一声,像反射作用般抓住一块毛巾往自己身上一盖,张大了眼睛,她像瞪视一个陌生的撞人者般瞪视着那个男人——她的丈夫——欧世澈。
    “你好像过得很开心呵!”他说,笑嘻嘻地打量她,“怎么这么晚才洗澡?”
    “看书看晚了。”她讷讷地说,关掉水龙头,擦干着自己。所有的兴致与情绪都飞走了。
    “看书?”他继续微笑地盯着她,“看了一整天的书吗?看些什么书呢?”
    “我想你并不会关心的!”她冷冷地说,穿上衣服,披上睡袍,用一块干毛巾包住了头发。
    “语气不大和顺呢!”欧世澈笑吟吟地,“嫌我没有陪你吗?”他阻在浴室门口,伸手抱住了她。
    她惊跳,浑身的肌肉都僵硬了。
    “让我过去,”她低声说,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我要睡觉了。”
    “晚上到哪儿去了?”他问。
    她迅速地想起卧房地秘上的风衣。
    “出去散过一会儿步。”她面不改色地说。
    “又散步?又看书?嗯?”他仍然在微笑。
    “你希望我干什么?和男朋友约会吗?”她反问,盯着他,“你又到哪儿去了?”
    “居然盘问起我来了!”他笑着说,“你今天有点儿问题,我会查出为什么!”他捏捏她的面颊,有三分轻薄,却有七分威胁,“虽然你是撒谎的能手,但是你翻不出我的手掌心,就像孙悟空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一样!”放开了她,他说,“去吧,别像刺猬一样张开你的剌,我今晚并没有兴趣碰你!”
    她松了口气,走进卧室,她拾起那件风衣,挂进橱里。欧世澈跟了进来,坐在床沿上,他一面脱鞋子,一面轻松地问:
    “你今天打过电话给你爸爸吗?”
    她又惊跳了一下。
    “世澈,”她说,“你教我怎么开得了口?上个月爸爸才给了你二十万,你要多少才会够呢?”
    “随便你!”欧世澈倒在床上,满不在乎地说,“你既然开不了口,我明天自己去和你父亲说!”
    “你要跟他怎么说呢?”
    “我只说,”欧世澈笑嘻嘻地,“我必须养活你,而你已经被惯坏了。让你吃苦,我于心不忍,让你享福,我又供给不起,问你爸爸怎么办?”
    她的面颊变白了。
    “爸爸不会相信你,”她低语。“爸爸妈妈都知道,我现在根本用不了什么钱。”
    “是么?”他看着天花板,“我会让他相信的。”
    “你又要去捏造事实了!”
    “捏造事实?这是跟你学的。你不是最会捏造事实,无中生有的吗?”
    她坐在床上,注视着他。他唇边依然挂着笑,眼睛深思地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不知道在转着什么念头。一看到他这种表情,羽裳就感到不寒而栗,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怕了他了。她从不怕什么人,但是,现在,她怕他!因为他是个道道地地的冷血动物!
    “世澈,”她慢吞吞地,鼓着勇气说,“你并不爱我,是吗?你从没有爱过我。”
    “谁说的?”他转向她,微笑着,“我不是很爱你吗?你从哪一点说我不爱你呢?”
    “你说过,我只是你的投资。”
    “如果我不爱你,我就不投资了!”他笑了一声,翻过身子,把头埋进枕头里,准备睡觉了。
    “你把我当一座金矿。”她喃喃地说。
    “哈!”他再笑了一声,“所以,我就更爱你!”他伸出手去,把床头灯关了,满屋一片漆黑,“我要睡了,现有不是讨论爱情问题的时候。反正你已经是我的妻子,爱也好,不爱也好,我告诉你吧,我们要过一辈子!”
    他不再说话了。
    她觉得浑身冰冷,慢慢地钻进被褥,慢慢地躺下来,她用双手枕着头,听窗前夜雨,听那雨打芭蕉的飕飕声响。“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她模糊地想着前人的词句,模糊地想着自己。手腕上,那伤痕在隐隐作痛,痛得甜蜜,也痛得心酸!当初自己为什么没有嫁给俞慕槐?只为了那股骄傲!现在呢?自己的骄傲何在?自己的尊严又何在?这婚姻已磨光了她的锐气,灭尽了她的威风!她现在只希望有个安静的港口,让她作片刻的憩息。啊,俞慕槐!她多想见他!
    一夜无眠,早餐时,她神色樵悴。欧世澈打量着她,微笑不语。那微笑,那沉默,在在都让她心悸。好像在警告着她:“别玩花样,我知道你要做些什么。”好不容易,看着他出了门,听到汽车驶走,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靠在沙发中,她浑身瘫软,四肢无力。她静静地坐着,想着下午的约会,她心跳,她头昏,她神志迷惘,她多懊恼于把这约会订在下午,为什么不就订在此刻呢?
    时间是一分一秒地挨过去的,那么滞重,那么缓慢。眼巴巴地到了中午,欧世澈没有回来吃午饭。她勉强地吃了两口饭,不行,她什么都不能吃!放下筷子,她交代秋桂:
    “我出去了,如果先生打电话来,告诉他我去逛街,回来吃晚饭!”
    穿了件鹅黄色的洋装,套了件同色的大衣,她随便地拢了拢头发,揽镜自视,她的面庞发光,眼睛发亮,她像个崭新的生命!走出家门,她看看表,天,才十二点四十分!只好先随便走走,总比待在家中,“度分如年”好。
    慢吞吞地走过去,慢吞吞地走向敦化南路,慢吞吞地走向圆环……忽然间,眼前人影一晃,一个人拦在她的面前。
    “羽裳!”他低喊。
    她看看他,惊喜交集。
    “你怎么也来得这么早?慕槐?”
    “从早上九点钟起,我就在这附近打着圈圈,走来走去,已经走了好几小时了!我想,我这一生走的路,加起来还没有我这一个上午多!”他盯着她,深吸了口气,“羽裳!你真美。”
    她勉强地笑笑,眼眶湿湿的。
    “我们去什么地方?”她问。
    他招手叫了一辆计程车。
    “我们到火车站,坐火车去!”他说。
    “坐火车?”她望着他,微笑地说,“你不是想带我私奔吧?”
    他看看她,眼光深沉。
    “如果我带你私奔,你肯跟我去吗?”
    她迎视着他的目光。
    “我去。”她低声说。
    “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造一间小小的茅屋,过最原始的生活,和都市繁华完全告别,要吃最大的苦,事必躬亲,胼手胝足,你去吗?”
    我去。
    他握紧她的手,握得她发痛。计程车来了,他们上了车,向火车站驶去,一路上他都很沉默,她也不语。只是静静地倚偎着他,让他的手握着自己,就这样,她愿和他飞驰一辈子。
    到了火车站,他去买了两张到大里的车票。
    “大里?”她问,“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个小小的渔村,除了海浪,岩石,和渔民之外,什么都没有。”
    “你已决定改行做渔民?”她问。
    “你能做渔娘吗?”他问。
    “可以。”她侧着头想了想,“你去打鱼的时候,我在家里织网。黄昏的时候,我可以站在海边等你。”
    “不,你是只海鸱,不是吗?”他一本正经地说,“当我出海的时候,你跟着我去,你停在桅杆或者缆绳上,等我一吹口哨,你就飞进我的怀里。”
    “很好,”她也一本正经地说,“你只要常常喂我吃点小鱼就行了。”
    他揽紧了她,两人相对注视,都微笑着,眼眶也都跟着红了。
    火车来了,他们上了车。没有多久,他们到达那小小的渔村了。
    这儿是个典型的、简单的渔村,整个村庄只有一条街道,两边是原始的石造房屋,和矮矮的石造围墙,在那围墙上,挂满了经年累月使用过的渔网,几个年老的渔妇,坐在围墙边补缀着那些网,在她们的身边,还有一篮一篮的鱼干,在那儿吹着风。
    今天没有下雨,但是,天气是阴沉的。雨,似乎随时都可以来到。俞慕槐穿着一件蓝灰色的风衣,站在海风中,有股特别飘逸的味道。羽裳悄悄地打量他,从没有一个时候,觉得他与她是如此地亲密,如此地相近,如此地相依。他挽着她,把她的手握着,一起插在他的口袋里,海边的风,冷而料哨。
    他们的目标并不在渔村,离开了渔村,他们走向那岩石耸立的海滩。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岩石,经过常年的风吹雨打,海浪浸蚀,变得如此怪异,又如此壮丽、嵯蛾。他们在岩石中走着,并肩望着那一望无际的海,听着那喧嚣的潮声。她觉得如此地喜悦,如此地心境清明,她竟想流泪了。
    他找到了一个岩石的凹处,像个小小的天然洞穴,既可避风,又可望海,他拉着她坐了下来,凝视岩那海浪的奔腾澎湃,倾听着那海风的穿梭呼晡。一时间,两人都默然不语。半晌,她才低问:
    “为什么带我到这儿来?”
    他转过头注视她。
    “海鸥该喜爱这个地方。”
    她不说话。这男人了解她内心的每根纤维!
    风在吹,海在嘯,海浪拍击着岩石,发出巨大的声响。偌大的海滩,再也没有一个人。他们像离开了整个人的世界,而置身在一个世外的小角落里。他握住了她的双手,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他们对望着,长长久久地对望着。一任风在吹,一任海在啸,他们只是彼此凝视着。然后,一抹痛楚飞上了他的眉梢,飞进了他的眼底,他捏紧了她的手,几乎捏碎了她的骨头,他的声音从齿缝里沉痛而喑哑地迸了出来:
    “羽裳,你这该死的、该死的东西!你为什么要把我们两个都置身在这样的痛苦与煎熬里呵!”
    泪迅速地冲进了她的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
    “我以为……”她呜咽着说,“你根本不爱我!”
    “你真这样‘以为’?”他狠狠地责备着,眼睛涨红了。“你是天字第一号的傻瓜?连慕枫都知道我为你发疯发狂,你自己还不知道?!”
    “你从没有对我说过,”她含泪摇头,“你骄傲得像那块岩石一样,你从没说你爱我,我期待过,我等待过,为了等你一个电话,我曾经终宵不寐,但是,你每次见了我就骂我,讽刺我。那个深夜的散步,你记得吗?只要你说你爱我,我可以为你死,但是,你却告诉我不要认真,告诉我你只是和我玩玩……”
    “那是气话!你应该知道那是气话!”他叫,“我只是要报复你!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玩弄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渡轮上的女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叶馨?为什么你一再捉弄我?为什么?”
    她弓起了膝,把头埋在膝上,半晌,她抬起头来,泪痕满面。
    “在渡轮上第一次相逢,我不知道你是谁,”她轻声说,“那晚我完全是顽皮,你査过我的历史,当然知道我一向就顽皮,就爱捉弄人。没料到你整晚都相信我的胡说八道,后来,我没办法了,只好溜之大吉。在新加坡二次相逢,我告诉过你,那又是意外。整整一星期,你信任我,帮助我,你憨厚,你热情,你体恤……”她闭闭眼睛,泪珠滚落,“那时,我就爱上了你。我不是一再告诉你,我会来台湾的吗?但是,返台后,我失去了再见你的勇气,我怎能告诉你,我在新加坡和香港都欺骗了你?我没勇气,我实在没勇气,于是,我只好冒第三次的险,这一次,我是以真面目出现在你面前的,真正的我,杨羽裳。”
    “我曾试探过你,你为什么不坦白说出来?”
    她悲切地望着他。
    “我怕一告诉你,我们之间就完了!我不敢呀!慕槐!如果我不是那么珍惜这份感情的话,我早就说了!谁知越是珍惜,越是保不住呀!”
    他叹口气,咬牙切齿。
    “慕枫说得对,我是个傻瓜!”他的眼眶湿了,紧握住她的手臂,“那么,那个早晨你为什么要和欧世澈作出那副亲热样子来?你知道那早我去你家做什么的吗?我是去告诉你我的感情!我是要向你坦白我的爱意,我是去请求你的原谅……”
    “你是吗?”她含泪问,“你真的是吗?但你什么话都没说,劈头就说你抱歉‘打扰’了我们,又说你是来看我父母的,不是来看我的……”
    “因为那个欧世澈呀!”他喊,“你穿着睡衣和他从卧室里跑出来,我嫉妒得都要发疯了,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可是我和欧世澈什么关系都没有呀!”她说,“他在卧室门口叫我,我就走出来看看,我在家常常穿着睡衣走动的呀!”
    他瞪视着她:“那么,你为什么告诉我欧世澈是你的未婚夫?”
    “你可以报复我,我就不能报复你吗?”
    “这么说,我们是掉进了自己的陷讲,白白埋葬了我们的幸福了?”他说。忍不住又咬牙切齿起来。“你太狠,羽裳,你该给我一点时间,你不该负气嫁给欧世澈!”
    “我给过你机会的,”她低声说,“那天夜里,我一连打过三次电话给你,记得吗?我要告诉你的,我要问你一句话,到底要不要我?到底爱不爱我?但是,你接了电话就骂人,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啊,我的天!”俞慕槐捶着岩石。“羽裳,我们做了些什么?我们做了些什么啊?”把她拥进了怀里,他紧紧地抱着她。“我们为什么不早一点说明白?为什么不早一点谈这篇话?为什么要彼此这样折磨?这样受苦呵!”
    她低叹一声。
    “这是老天给我的惩罚,”她幽幽地说,“我要强,自负,骄傲,任性……这就是我的报应,我要用一生的痛苦来赎罪。”
    “一生!”他喊,抓着她的肩,让她面对着自己,他的面孔发红,他的眼睛热烈,“为什么是一生?”他问,兴奋而颤栗,“我们的苦都己经受够了!我们有权相爱,我们要弥补以前的过失。欧世澈并不爱你,你应该和他离婚,我们重新开始!”他热切地摇撼着她,“好吗?好吗?羽裳,答应我,和他离婚!答应我!我们还年轻,我们还有大好的时光和前途!我会爱你,我会宠你,我会照顾你,我再也不骄傲,再也不和你怄气!噢,羽裳!求你答应我,求你!和他离婚吧,求你!”
    她用怪异的眼神望着他,满眼漾着泪。
    “你怎么知道他不爱我?”她问。
    “别告诉我他爱你!”他白着脸说,“如果他爱你,昨夜你不会一个人在家,如果他爱你,他不该允许你这样消瘦,这样苍白!如果他爱你,他现在就应该陪你坐在这岩石上!”
    她用双手捧住他的面颊,跪在他面前,她轻轻地用嘴唇吻了吻他的唇。
    “你对了!”她坦白地说,“他不爱我,正如同我不爱他一样。”
    “所以,这样的婚姻有什么存在的价值?一个坏鸡蛋,已经咬了一口,知道是坏鸡蛋,还要把它吃完吗?羽裳,我们以前都太笨,都太傻,现在,是我们认清楚自己的时候了。”他热切地望着她,抓紧了她的双手,“羽裳,告诉我一句话,你爱我吗?”
    “我说过,”她轻悄地低语,“我在新加坡的时候就爱上你了,从那时候到现在,我从没有停止过爱你。”
    “那么,羽裳!”他深深地喘了口气,“你愿意嫁给我吗?”
    泪珠滑落了她的面颊。
    “为什么在半年以前,你不对我说这句话?”她呜咽着问。
    “该死的我!”他诅咒,“可是,羽裳,现在还不太晚,只要你和他离婚,还不太晚!羽裳,我已不再骄傲了,你知道吗?不再骄傲,不再自负,这半年的刻骨相思,已磨光了我的傲气!我发誓,我会好好爱你,好好照顾你!我发誓,羽裳!”
    “唉!”她叹息,“我也变了,你看出来没有?我也不再是那个刁钻古怪的杨羽裳了!假若我真能嫁你,我会做个好妻子,做个最温柔最体贴的好妻子,即使你和我发脾气,我也不会怪你,不会和你吵架,我会吻你,吻得你气消了为止。真的,慕槐,假若我能嫁你,我一定是个好妻子!”
    “为什么说假若呢?”他急急地接口,“你马上去和他谈判离婚,你将嫁我,不是吗?羽裳?”他发红的脸凑在她面前,他急促地呼吸吹在她的脸上,“回答我!羽裳。”
    “慕槐,”她蹙着眉,凝视他,“事情并不那么简单,结婚容易,离婚太难哪!”
    “为什么?他并不爱你,不是吗?”
    “三年的投资,”她喃喃自语,“他不会放弃的!”
    “什么意思?”他问,“你说什么?”
    “他不会答应离婚的,慕槐,我知道。”她悲哀地说,望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一个没有爱情的婚姻?”
    “我是他的金矿!”
    “什么?”
    “我是他的金矿!”她重复了一句,“像世澈那种人,他是不会放弃一座金矿的。”
    他瞪视着她。
    “羽裳,”他摇摇头,“不会那样恶劣!”
    “你不了解欧世澈。”她静静地说,“他知道我爱的是你,他从头就知道。”
    俞慕槐怔了好几分钟。
    “哦,天!”他喊,跌坐在岩石上,用手抱住了头。
    风在呼啸,海在喧嚣,远处的天边,暗沉沉的云层和海浪连接在一起。天,更加阴暗了。
    他们坐着,彼此相对。一种悲哀的、无助的感觉,在他们之间弥漫,四目相视,惨然不语,只有海浪敲击着岩石,打碎了那份寂静。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骤然地抬起头来。
    “羽裳,你和以前一样坚强么?”他坚定地问。
    “我不知道。”她犹豫地回答。
    “你知道!你要坚强,为我坚强!听到吗?”他命令似的说。
    “怎样呢?”她问。
    “去争取离婚!去战斗!为你,为我,为我们两人的前途!去争取!如果他要钱,给他钱!我有!”
    “你有多少?”
    “大约十万块。”
    她把头转向一边,十万块,不够塞世澈的牙缝啊!再看看他,她知道他连十万都没有,他只是想去借而已。她低下头,凄然泪下。
    “别说了,我去争取!”她说。
    他抱住她,吻她。
    “马上吗?”他问。
    “马上!”
    “回去就谈?”
    “是的。”
    “什么时候给我消息?”
    “我尽快。”
    “怎么样给我消息呢?”
    “我打电话给你!”
    他抓紧她的肩膀,盯着她:
    “你说真的吗?不骗我吗?我会日日夜夜坐在电话机旁边等的!”
    “不骗你!”她流着泪说,“再也不骗你了!”
    “只许成功!”他说。
    她抬起眼睛来望着他。
    “慕槐——”她迟疑地叫。
    “只——许——成——功!”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她含泪点头。
    他一把把她拥进了怀里。
    风在吹,海在嘯,他们拥抱着,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远远的天边,有一只海鸥,正孤独地飞向了云天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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