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章 ·
    坦白说,陆雅晴是真的不想再去花树的。她也真的不想再见那个神经病的。如果不是这天一早就又出了件令她无法忍受的事情,逼使她再度逃离自己那个“温暖”的家,再度变成了不知何去何从的流浪者。
    一清早,其实,是早上十点多钟了,自从她从五专毕业以后,又没找到适当的工作,她既不上学,又不上班,就养成了早上睡懒觉的习惯。起床后,打开衣橱,她才发现,自己的衣橱里挂满了新装,那些父亲从欧洲带回来的衣服!一时间,她愣了好一会儿。忽然间,就有种被施舍似的感觉,谁要这些衣服?谁要这些不属于她的东西?她的自尊受了伤,她被侮辱了。顿时,她连想也没想,就取下那些衣服,连衣钩一起抱着,直冲向父亲和曼如的卧房。
    必须和曼如好好地谈一次,她想着。父亲应该已经去上班了,正好利用这时间,和曼如开诚布公地弄个清楚,以后她们两个在这家庭里到底要怎么相处下去。曼如的房门虚掩着,她没敲门,就无声无息地走进了曼如的房间。
    怎么知道父亲居然没去上班昵?怎么知道曼如正哭得像个泪人儿,而父亲抱着她又亲又吻又低声下气在赔不是呢?她进门的那一刹那,只听到父亲正在说:
    “都算我不好,你别生气,想想看,雅晴也二十岁了,她迟早要嫁人的……”
    她一任衣钩衣服铿铿锵锵、窸窸窣窣地滑落在地毯上,父亲蓦然抬头,脸色因恼羞成怒而涨红了。曼如像弹簧般从父亲怀里跳起来,直冲到浴室里去了。父亲瞪着她,连想也没想,他就恼怒地吼了起来:
    “你进来之前不懂得先敲门吗?”
    她站着,定定地望着父亲。陆士达,你一直是个好父亲,但是,有一天,你的亲生女儿也会变成你的绊脚石,你必须把她打发开去,因为她不懂得敲门,因为她成为你和你那“小妻子”之间的烦恼!她没说话,转过身子,她僵直地往门口走,背脊挺得又直又硬。立即,父亲惊跳了起来,一下子拦在房门口。
    “雅晴,”他凝视她,沙哑地说,“我们该怎么办?告诉我,我该怎么对待你?”
    泪水一下子就往她眼眶里冲去。我不能哭。她告诉自己。父亲有一个泪人儿已经够了,不能再来第二个。她抬头看着陆士达,眼眶湿湿的。她的声音稳定而清晰:
    “我会在最短期间内,找一个工作,或者,找一个丈夫。”
    陆士达怔了怔,他的脸色愁闷而烦恼。
    “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左右为难,我知道你——无可奈何。好在,”她耸耸肩,“有时,命运会安排一切。再说,李曼如要和你共度一生,我呢?”她侧着头沉思,“毕竟要去和一个未知数共度未来的岁月。所以,快去安慰她吧!”
    她转身就向外走,这次,陆士达没有拦住她,只望着她的背影发怔,她已经走了好几步,才听到父亲在说:
    “雅晴,这个周末,我们俱乐部开舞会,我希望你也去。”
    她的背脊更僵硬了。她有个最大的本能,每当有什么事刺激了她,她的背脊就会变得又僵又硬。就像蜗牛的触须碰到物体时会立刻缩起来一般。她了解陆士达参加的那种名流倶乐部,里面有的是贵公子哥儿和有名的单身汉。陆士达就是在这个舞会中认识曼如的。
    她回头看着父亲,一个略带讥讽性的微笑浮在她的嘴角,她低声地问:
    “里面有第二个陆士达吗?”
    父亲的脸色变白,她立即后悔了。她并不想刺伤父亲,真的。她只是要保卫自己,她不想被父亲“安排”给任何男人!她深抽了口气,很快地说了句:
    “对不起,爸。请你让我自己去闯吧!我答应你!——”她的鼻子有些堵塞,“我会努力使自己不这么惹人讨厌,也会努力给自己找条出路。”
    “雅晴!”父亲喊。
    她巳经很快地跑开了。
    结果,这晚,她来到了花树。
    她来花树有好几个理由。第一,她认为这个姓桑的男孩子可能对她有好感,如果在父亲的倶乐部中物色男友,还不见得有姓桑的这样的条件。第二,或者桑尔旋需要一个模特儿,不管自己是不是模特儿的材料,有个工作总比没有好。第三,她很无聊,和桑尔旋见面是一种刺激。第四,她始终没弄清楚桑尔旋跟踪她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借此机会弄弄清楚也好。第五……噢,不管有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最有力的一个理由是:那个姓桑的神经病硬是有股不容人抗拒的吸引力,她竟渴望这个晚上的来临了。
    她走进花树的时候,正是花树宾客满堂的时间。她往那角落一望,桑尔旋已经来了,正独自坐在那儿,燃着一支烟,在慢吞吞地吐着烟雾。他脸上有种镇静和笃定的神情,好像算准她一定会来似的。这使她很生气,但是,想想,自己确实是来了,不是吗?她就反怒为笑了,她很想嘲弄自己一番:嗨!“一定不来”小姐,欢迎你“来了”!
    桑尔旋礼貌地站起身来,看着她坐下去。她把手袋抛在沙发中,双手的肘部搁在桌面,用两只手托着下巴,一瞬也不瞬盯着桑尔旋。他换了一身衣服,很随便的一件红色t恤,浅米色西装裤,使他看来更年轻了。奇怪,他穿便装和他穿西装一样挺拔。挺拔?她怔了怔,想起他刚刚站起身的那一刹那,她已经注意到他身材的挺拔了。
    “还要牛排和牛尾汤吗?”桑尔旋问,没有寒暄,没有惊奇,仿佛和她是多年老友似的,这又使她生气,她闪动睫毛,转了转眼珠,隔壁桌上有个孤独的女客,正在吃一盘海鲜盅。她来不及说话,桑尔旋已注意到她的眼神了,立即问:
    “要海鲜盅?”
    你反应太快了!你思想太敏捷了!你使人害怕!但是,你也是吸引人的!她想着,犹疑地看看桑尔旋,再看看那海鲜盅,不知道该点什么。隔壁的女客发觉了他们的对白,她忽然抬头对她一笑,热心地说:
    “海鲜盅很好,又免掉了刀啊叉啊的麻烦。”
    这倒是真的,她对那女客感激地一笑。你也孤独吗?她想,注意到那女客早已步入中年,微胖的身材,圆脸,慈祥的笑,高贵的风度,眼尾的皱纹……大约有四十多岁了。她想,有部电影叫“女人四十一枝花”,就专为你这种孤独的中年女性拍的,不必急,说不定有天你会遇到一个爱你的二十岁小伙子!就像陆士达会碰到个二十岁的小女生似的,时代在变哪!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
    “喂,桑桑,”桑尔旋在喊了,“你到底要吃什么?我发现你经常魂不守舍!”
    “答对了。”她说,“在学校里,老师们都叫我‘神游’小姐,我的思想专门云游四海。”
    “学校?”桑尔旋微微一愣,“我看不出你在什么学校念书。”
    “毕业了。”她脱口而出,已忘了要对这陌生人“防范”了,“去年就毕业了,你猜我学什么?大众传播,正好是你那行,很巧吧?”
    “很巧。”他正色地点头,浓浓地喷出一口烟,“遇到你就很巧。”
    她不笑了,靠进沙发里。她又开始生气,告诉他这些干吗?他又没聘请你当职员,你就急不及待地要送上履历表了?
    “海鲜盅吗?”他再问,耐心地。
    她回过神来。“海鲜盅忠和咖啡。”
    “不要别的?”
    “我今天胃口不好。”她说。
    “希望不是我倒了你的胃口。”他微笑了一下,为她点了海鲜盅和咖啡,他自己也点了同样一份。
    “你永远点别人一样的东西吗?”她惊奇地问。
    “不。我只是不想再为点菜花时间。”
    “看样子,你的时间还很宝贵嘛?”她嘲弄地问。
    “是的。”
    哈!当街追女孩子的人竟说他时间宝贵,她几乎要嗤之以鼻了。掀了掀眉毛,她瞪视着面前这个男人,在烟雾后面,他的脸有些朦胧,他的眼睛深不可测,突然觉得这个人有些神秘,像个谜。他决不是个单纯的“跟踪者”,他有某种目的。或者,他已经知道她是陆士达的独生女儿,而想绑架她。电影里常有这种故事。那么,你就错了!我爸现在巴不得有人绑架我,最好绑得远远的,免得碍他的事。
    “你又在想什么?”他问。
    她一惊,不假思索地回答:
    “想你。”
    “哦?”他熄灭了烟蒂,海鲜盘来了。他一面吃,一面问,“想我的什么?”
    “你的目的。”
    他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
    “我会告诉你我的目的,你先吃东西好吗?”
    她吃着海鲜盅,味道不坏,她转头对隔壁的“推荐者”笑了笑。那女客仍然孤独地坐着。唉,孤独!孤独是人类最大的敌人,她希望自己四十岁的时候,不要一个人孤独地坐在西餐厅里。
    “你有没有精神集中的时候?”桑尔旋忽然问。
    她瞪着他。
    “我没有对你集中精神的必要。”她气呼呼地。
    “又生气了?”
    “我生气的时候表情丰富。”
    他推开了食物,又燃起一支烟。他的神情忽然变得非常严肃,非常正经,非常凝重,他沉声说:
    “我希望你的精神能够集中几分钟,因为我想告诉你一个故事。”
    “噢!”她叫着,“你跟踪了我半天,为了要告诉我一个故事?”
    “是的。”
    她歪着头看他,被他的“严肃”震慑住了。突然,她觉得他并不是开玩笑,他不是那种游戏人生的人。他真有某种目的!她拂了拂额前飘落的一绺短发,推开了已吃完的海鲜盅。侍者送上了咖啡,她啜了一口,坐正身子,扬起睫毛,定定地望着桑尔旋,她一本正经地说:
    “开始吧!我在听。希望你的故事讲得动人一点,否则我会打瞌睡。”
    他用双手扶着咖啡杯,让香烟在烟灰缸上空烧着。一缕袅袅的烟雾轻缓地向上升,扩散在那千盏小灯的星丛里。他望着她,眼底又闪烁着那两簇幽柔的光芒,他的神色,在郑重中带着抹哀愁,儒雅中带着股苦涩,在这表情下,他那孩子气的脸就又变得成熟而深刻了。
    “这是个大时代中的小故事,我尽量把它说得简短。”他开了口,声音是不疾不徐的,从容不迫的。“有一个老太太,她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当她的小女儿才一岁大,丈夫去世,她守了寡。她开始倾全力扶养她的五个儿女,让孩子们慢慢长大。老大二十二岁那年,正是中日之战如火如荼的时候,他从了军,一年后死在战场上。老二进了空军,在一次战役里机毁人亡。老三是在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中投笔从戎的,其实那年他还只是个孩子,他失了踪,有人说是死了,有人说是被日军俘虏了,反正,他从没有回来过。”
    她的精神真的集中了,而且竟轻微地打了个冷战,她觉得手臂上的皮肤在起着鸡皮疙瘩,她用手轻轻地抚着胳臂,这餐厅中的冷气好像太冷了。
    “老太太几年中失去三个儿子,她几乎要疯了,但是,中国女性的那种韧性和她自己的坚强迫使她不倒下去,何况,她还有个小儿子和稚龄的女儿。一九四九年,她带着这仅有的一子一女来台湾。这个儿子终于在台湾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他先后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太太总算有了孙子和孙女儿。这个儿子很争气,他创下了一份事业,成为商业界巨子,老太太认为她的晚年,总可以享享福了,谁知这儿子带着太太去美国参加一项商业会议,飞机在从纽约飞阿拉巴马的途中出事,据说是一只小麻雀飞进了引擎,整个飞机坠毁,全机没有一个人生还。老太太失去了她最后一个儿子。”
    他停了停,把那冒着烟的烟蒂熄灭了,轻轻地啜了一口咖啡,他的眼神回到她的脸上,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她深吸了一口气,有种窒息似的感觉。
    “老太太失去这最后一个儿子的时候,她的孙子们分别是十七岁和十六岁,孙女儿才只有十岁。她没有被这个严重的打击击倒,要归功于她那始终没结婚的女儿,那女儿从小看多了死亡,看多了母亲的眼泪和悲伤,发誓终身不婚,来陪伴她的母亲。老太太又挺过去了,她要照料孙子们,还有那个又美丽又动人又活泼又任性的小孙女儿。一年年过去,孙子们也大了,老太太更老更老了,她生活的重心,逐渐落在那个小孙女的身上,小孙女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一举手一投足都使老太太开心。两个孙子长成后有了自己的事业,女孩子却比较能够依依膝下。但是,小女孩儿会变成少女,少女就会恋爱,这孙女儿的血统里有几分野性,又有几分柔性,她是个矛盾而热情的女孩。十九岁那年她爱上一个男孩子,这恋爱遭遇到全家激烈的反对,反正,这爆发了一场家庭的大战。而这时候,这家庭中最有力量说话的人就是老太太的长孙,他采取了隔离的手段,把这个恋爱恋昏了头的妹妹送往美国去读书,谁知这小妹妹一到美国就疯了,她用刀切开了自己的手腕,等两个哥哥得到消息赶到美国,只赶上帮她料理后事。”
    他住了口,盯着雅晴。
    雅晴深深吸气,端起咖啡来喝了好大一口,咖啡已经冷了,她背脊上的凉意更深,手臂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一瞬也不瞬地瞪着桑尔旋,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故事。但是,桑尔旋那低沉而真挚的声音,那哀愁而郑重的神情,都加强了故事的真实性,她已经听得痴了。
    “兄弟两个从美国回来,都彼此立下了重誓,他们决不把这个噩耗告诉老太太,因为老太太是再也不可能承受这样的打击了。他们和姑妈研究,大家一致告诉老太太,小孙女在美国念书念得好极了,他们捏造小孙女的家书,一封封从台北寄往美国,再由美国寄回来。老太太更老更老了,她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了,耳朵也快聋了。但是,她每年都在等孙女儿归来。然后,到今年年初,老太太的医生告诉了这兄弟两人和姑妈,老太太顶多只能再活一年了,她的五脏几乎全出了问题。老太太自己并不知道,还热切地计划着孙女儿归国的日子,她天天倚门等邮差,等急了,她就叹着气说,孩子,回来吧!只要能再见你几天,你老奶奶就死而无憾了。”
    他的眼光从她脸上移开,呆望着手里的咖啡杯,他眼里有了薄薄的雾气,脸色显得相当苍白,他的嘴唇轻颤着,似乎竭力在抑制情绪上的激动。她望着他,傻了,呆了。这小小的故事竟激起了她心中恻然的柔情,使她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而鼻子中酸酸的。她紧紧地注视着桑尔旋,心里有些糊涂,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敢相信。
    “这是个真故事?”她怀疑地问。
    “是的。”
    “我不能相信这个,”她挣扎地说,“太多的死亡,太多的悲剧,我不能相信!”
    “请相信他!”一个女性的声音忽然在雅晴身边低哑地响了起来。雅晴吓了好大一跳,猛然抬头,才发现这竟是隔壁桌上那孤独的女客,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们桌边了。拉开了椅子,她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深深地望着雅晴。雅晴完全堕人迷雾的深渊里去了,她瞪视着这个女人,在近处面面相对,她才发现这女人绝对不止四十岁,大概总有五十边缘了,但,她的皮肤仍然细腻,她的眼珠乌黑深邃——似曾相识。对了!雅晴惊觉过来,这女人眼里也盛满了哀愁,和桑尔旋同样的哀愁,也同样深邃而迷濛,闪烁着幽柔的光芒。
    “你……”雅晴讷讷地开了口,“你是谁?”
    “我就是那个老太太的女儿,孩子们的姑妈。”
    雅晴张大眼睛看看她,再看看桑尔旋。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她困惑到了极点,“你——桑尔旋,难道你就是那个孙儿?两兄弟中的弟弟?”
    桑尔旋抬起眼睛来了,正视着她。他苍白的脸色正经极了,诚恳极了,真挚极了。
    “是的,我就是那个弟弟。让我介绍兰姑给你,兰花的兰,她的全名是桑雨兰,我们都叫她兰姑,只有奶奶叫她雨兰。你会喜欢兰姑,她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女人。我们中国的女性,常常就是这样默默地把她们的美德和爱心都埋藏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而不为人知。”
    “尔旋!”兰姑轻声地阻止着,“不要自我标榜,你使我难为情。”
    雅晴不安地看着他们两个,觉得越来越糊涂了。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故事?”她问,蹙起了眉头,她的眼光落在兰姑脸上。“你那个死在美国的侄女,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桑尔柔。”兰姑低哑地说,“可是,我们都叫她的小名,一个很可爱的名字:桑桑。”
    雅晴猛地打了个冷战,寒意从脊椎骨的尾端一直爬到脖子上。她死命地盯着桑尔旋,声音变得又冷又涩。
    “这就是你跟踪我的原因?因为我像桑桑?”
    “不是非常像,而是一部分像。”
    “我走路的姿态?我生气的样子?我的身材?我说话的声音……”
    “最像的是你的眼睛,”兰姑说,仔细而热烈地端详她,“还有你的一些小动作,用手拂头发,抛手袋,转身,抬眉毛……甚至你那冲口而出不假思索的说话,常常神游太空的习惯……都像极了桑桑。昨天尔旋告诉我发现了你的时候,我根本不相信,今天我亲眼看到了,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的巧合。不过,你比桑桑高,也比她胖一点,你的下巴比较尖,眉毛也浓一点……”
    “总之,没有桑桑漂亮?”她又冲口而出。
    兰姑深切地凝视她。“你非常漂亮,”她的声音真挚而诚实,“不过,我们的桑桑对我们来说,是独一无二的。我想你一定了解这点,对你的家人来说,你也是独一无二的!”
    未必,她想,脑中闪过了父亲和曼如的影子。
    “好,”她坐正了身子,挺了挺背脊,“你们发现了一个长得像桑桑的女孩,这对你们有什么意义呢?”
    “有。”桑尔旋开了口。“奶奶几乎已经全瞎半聋,而且有点老得糊糊涂涂了,桑桑又已经离开三年了,三年间总有些变化,所以,奶奶不会发现……”
    她如同被针刺般直跳起来,眼睛睁得不能再大了,她嚷了出来:
    “你们总不会疯狂到要我去冒充桑桑吧?”
    “我们正是这个意思。”桑尔旋静静地说。
    她惊异地看着他们,兰姑的眼光里带着热烈的祈求。桑尔旋却镇静地等待着,那股哀愁仍然在他眉梢眼底,带着巨大的震撼的力量,撼动着她,吸引着她。她深抽了口冷气,挣扎着问:
    “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我们给待遇,很高的待遇。”桑尔旋说,一直望进她的眼睛深处去。“如果你还有点人类的同情心,你该接受这个工作,去安慰一个可怜的老太太,她一生已经失去了很多的东西,这是她生命中最后几个月了。”
    “这……这……这会穿帮的!”她和自己挣扎着。“我对桑桑一无所知,我对奶奶一无所知,我对你们家每个人一无所知……老天!”她站起身来,丢下餐巾,拎起自己的帆布袋,“你们都疯了!你们看多了电影,看多了小说,简直是异想天开!对不起,我不能接受这工作!”她转过身子,想往外走。
    “就算演一场戏吧!”桑尔旋的声音在她身后响着,“总比你在家里面对你那个同年龄的小继母有趣些!”
    她倏然回头,死盯着桑尔旋,她的背脊又僵硬了。
    “你昨晚还是跟踪了我!”她怒冲冲地说,“而且打听了我,你不是君子。”
    “对不起,我有不认输和做到底的个性。”他伸手拉住她的帆布袋,“我们家的人都很少求人帮忙。”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柔和而酸楚,“雅晴,我求你!”
    她回头瞪视着他,在他那闪烁着光芒的眼神中,在他那酸楚而热烈的语气里,整个人都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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