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方换了么?”她问。
    “没有呀。”结绿惊讶道。
    她又喝了一口,和平常似乎没什么区别。
    “……许是错觉吧。”她道,仰头喝下一碗又苦又涩的药汤。
    大雨停后,行围继续。
    秦秾华因精神头不错,自病后第一次去给皇帝请了早安,天寿帝见她脸上已有血色,大喜过望,一个劲儿说要奖励为她调理身体的周院使。
    她在主帐内呆了大约半个时辰,告别天寿帝后,她看着雨后清澈的天空,觉得现在回帐也太可惜了。
    “把我和渊儿的马牵来。”她对结绿道:“把渊儿也叫来。”
    结绿把命令吩咐下去,不到一会,她亲自挑选的酒红色小母马和秦曜渊的黑色良种大马就来到了面前。
    两匹马来的比秦曜渊更快这一点,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黑色良种大马没有骟过,一见母马就开始兴奋地前蹄刨地,乌宝和几个宫人在后边使劲儿拉着缰绳也不管用,黑色大马就是喷着响鼻,不住往小母马那边凑。
    眼见宫人们就要拉不住暴躁的公马了,它却突然安静下来。
    乌宝眼尖,一眼瞧见走来的秦曜渊,立即躬身大声道:
    “奴婢给九皇子请安。”
    众人相继躬身,只剩秦秾华直视他的眼睛。
    过于刺目的阳光让他面色有些苍白,唯独那双眸子,一如既往锐利有神。
    乌宝松一口气,放开了把手掌勒出红印的缰绳,先前还暴躁不安的黑马,现在规矩地停在秦曜渊身边,安分地像换了匹马。
    秦秾华端详着他的面色,说:“你是不是着凉了?”
    “……没有。”他抚上乌黑发亮的马身,眼睛始终看着她:“你身体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秦秾华笑道:“我想骑马,你知道什么好地方吗?”
    “知道。”他说:“你先上马。”
    秦秾华转头欲叫人拿来马凳,身体忽然被举了起来。
    他轻而易举将她举到小母马上,扶着她坐好后,一个翻身利落骑上黑马。
    黑色骏马立即打了个大声的响鼻,迫不及待往前奔去。
    母马的缰绳在秦曜渊手里,他一跑,秦秾华骑着的小母马就跟着跑,她措手不及被带着前奔时,忍不住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慢点。”
    秦曜渊冷着脸,双腿在马肚子一夹,乌黑骏马刚刚扬起的四只蹄子就慢了下来。
    乌宝和结绿小跑跟在身后。
    秦秾华回头喊道:“你们不必跟来了!”
    她转回来的时候,正好撞进秦曜渊灼灼的双眼。
    “怎么了?”她先愣,再笑。
    秦曜渊盯着她看了一会,扬起唇角:
    “……我高兴。”
    ……
    沉睡了一夜的草原从金色晨光中苏醒,一轮火红的旭日挂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中,偶尔一阵微风吹过草原,阵阵油绿色的浪花向远处涌去。
    秦秾华骑在小母马上,抓紧马鞍上的扶手,两腿紧贴着马肚。
    比小母马高出一大头的乌黑骏马就踱步走在一边,时不时凑过来,不知有意无意,和小母马的身体相撞。
    她和秦曜渊的腿也在空中相撞几回。
    “要不,你把缰绳给阿姊罢。”她说。
    他瞧她一眼,毫不犹豫:
    “不给。”
    理直气壮到,秦秾华以为自己提出了什么过分要求。
    “那你就别撞我。”她皱眉道。
    他漫不经心地斜睨着她:“撞你会怎样?”
    “……我就搬母妃那里住。”
    “阿姊,我错了。”他果断道。
    少年松开拳头,一大段缰绳落了出来。
    没了外力约束,两匹马自然而然地拉开距离。
    “你什么时候学过骑马?”他问。
    “以前。”她道:“……很久以前。”
    秦曜渊没有追问,他看着前方茫茫草原,忽然手拉缰绳,重新将小母马上的秦秾华扯了过来。
    “阿姊,你想知道飞起来的感觉么?”
    不待她回答,他已经两手插入腋下,将她整个人提到了自己所乘的黑色骏马身上。
    “驾!”
    骏马扬蹄飞驰,奔若流星。
    狂风吹得她倒向身后胸膛,少年握着缰绳的两手自然将她锁在安全区域,除了如雷的风声,她还听到了他藏在胸口里的心跳。
    “阿姊!”他对着风起浪涌的草原大叫道:“我心里的话,你听见了吗!”
    酒红色小母马追逐在二人身后。
    远处和更远处,都只有茫茫草原,能够偷听到他们对话的,只有温暖红日和飞驰烈马。
    他鼓起勇气,吐露心语。胸腔中的心脏砰砰直跳。
    秦秾华大声道:“你说什么——”
    他又说了一遍。
    “风声太大——我听不清——”
    秦曜渊挺直上半身,用力朝着天尽头吼道:
    “女——骗——子——我讨厌你!”
    秦秾华迅速在他手臂内侧的软肉上掐了一下:“不准许讨厌阿姊!”
    他勒停黑马,再次大喊:
    “女——骗——子——”
    黑马配合地打了个响鼻。
    “不许叫我女骗子!”秦秾华恼羞成怒,再次掐他一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你什么时候没骗过我?”
    他轻轻一夹马肚,骏马悠然往前走去。
    刚刚才骗过人的秦秾华脸不红,心不跳道:“什么时候都没骗过!”
    他低下头来,低沉的嗓音直接从她耳边响起。
    “你刚刚就骗过我了。”
    “……没有就是没有。”她神色镇定。
    他轻轻哼了一声,说:“我不信你。我再问你一遍,你……”
    “秦曜渊——”
    她沉下脸。
    有些事不必明说,有的纸不能捅破。
    “你若想继续住在梧桐宫,就不要说。”
    “……”
    “我们走到什么地方了?”秦秾华为转移话题,抛出新的问题:“你还找得到回去的路么?”
    她回头望去,发现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是太有必要了。
    东南西北全是无尽草原,连个参照物都没有。他们是不是走太远了?
    “……找不到就不回去了。”他掩去眼中黯然,懒洋洋道。
    秦秾华瞪了他一眼,还想坐起身来,好看得更远。不想她刚刚探头,秦曜渊就一把将她按回了怀里。
    “找得到,你放心吧。”
    她这才重新坐稳。
    “……阿姊。”他忽然道。
    “嗯?”
    “我娘还活着。”
    秦秾华心里一惊,原本放松的状态迅速转变。
    短短片刻,她就在脑中把这句话过了几遍。
    “昨夜,她写信给我。”他顿了顿,见她没说话,继续道:“她……登基成狐胡女皇了,让我跟她一起回去。”
    摘星宫能出现福禄膏,辉嫔和前朝有关系就不算出人意料,但辉嫔竟然能说服那些狐胡遗民拥她为帝,着实超出她的预料了。
    “你要回去么?”
    “不回去。”他把下巴搁在她肩上,说:“除非你和我一起回去。”
    秦秾华哑然失笑:“你回去是太子,我去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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