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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蝉死了。
    孔离万万没想到, 他就离开了一个时辰,为救她做了点准备工作, 她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牢里。
    凶手是谁?
    吴城的地牢有三层防御, 大门处一道,各层一道, 牢房还有一道。孔离生怕有人要灭口, 还用飞英的阵盘布了个阵法, 元婴以下不能破解, 若是元婴强闯则会有警报。
    如今阵法完好, 无人为闯入痕迹, 再联想到前三道警戒没有丝毫异常, 他很快就有了猜想:“要么是有一个神魂之道的高手, 比如魅姬,迷惑了看守,引诱蝉儿服毒。要么就是她被人逼迫而死!我了解她, 这个傻丫头没人提醒, 绝对想不到自尽。”
    “我还是认为,岱域出手的可能性不大。他们做的越多,暴露得越多, 楚蝉的生死没那么重要。”叶舟检查完尸身, 说道,“毒药很普通,到处都能弄到,没什么特别的。”
    孔离沉默了片刻, 淡淡道:“吴城守卫集体眼瞎,和吴之问脱不了干系。但他没本事逼得蝉儿自尽,肯定是他!”
    叶舟轻轻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屋里静得吓人。
    “人这一辈子,很多事真是说不清楚。”冷不丁的,孔离开口道,“蝉儿生下来的时候,齐、楚关系正好,她是两城的小公主,人人都喜欢。”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楚蝉的那天,她穿着漂亮的襦裙,个子只到成人的腰,皮肤白得像是雪捏出来,大眼睛樱桃嘴,朝人笑的时候,能把人的心都给捂化了。
    多么可爱的小人儿。
    后来她一天天长大,从冰雪小人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优渥的环境养出了她不知世事的脾气,有些骄纵,有些刁蛮,还有些蠢。
    要说没烦过她,那是说瞎话。
    风云会那年,她闹出来的事别提多让孔离头疼了。假如是亲生妹子,绝对打一顿好生教训。
    可烦归烦,修士历经生死,看惯善恶,心性坚韧的同时,难免有出世之感,需要一些鲜活的人气儿来维持本心。
    楚蝉笨是笨了点,心地却好,听风就是雨,耳根子太软,然而嫉恶如仇,从不虚与委蛇。这样的人不能当同伴,不可谓道友,但就像一朵春天的花,让人感受到红尘的气息。
    所以他想救她,不希望一个不算坏的姑娘,就这样结束自己的一生。
    然而,富贵乡也是名利场,锦衣玉食的背后有太多的利益算计。所谓的王姬,其实只是一枚精致的筹码。
    赌局将输,她被人舍弃,以求翻本。
    “如果我说蝉儿很不幸,可能很多人都会不同意。她资质好,出身好,比普通修士容易千万倍,她算不幸,其他人怎么办。”孔离幽幽道,“可我还是觉得,她其实挺可怜的。”
    叶舟想了想,道:“各人有各人的不幸,以己之短问他人所长,并不公平。”
    孔离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忽而疲倦:“算了,说这个也没用,我猜现在,那边正演好戏呢。”
    叶舟问:“你要去看看吗?”
    “不去,有什么好看的。蝉儿的所作所为,若扯上楚城,吴楚的联盟就成笑话,肯定会把她摘出来,那齐城也干净了。栽给越城没人会信,当然是秦城最合适做这个幕后主使。”
    孔离心里门清,讽笑道:“咱们忙前忙后灭火,他们倒好,有条件要打,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打。”
    这下轮到叶舟沉默了。
    他们除掉秦子羽,盯着楚蝉,不断想办法化解危机,可当事人并不领情,反而千方百计想要重燃烽火。
    人心诡谲,贪婪野心,两、三人如何能算尽?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经此一事,孔离彻底看清了这群人的真面目,心下厌恶,着实不想再救,“战事在所难免,我要回书院一趟,和家师商议后事,你有何打算,还要继续吗?”
    叶舟迟疑起来。他对五城是否起干戈并不在意,担忧的是冲突一起,血流漂杵,正落岱域下怀,故千方百计地阻拦,否则以他的性子,怎会插手俗事。
    然而孔离之言不无道理,人心所向,谁能力挽狂澜?
    两相为难间,他便将此事代入最熟悉的炼丹一道上。假若红尘如炉,诸人为药,他竭尽全力想要避免药性冲突,炸掉药炉,自是应当。然则明知这炉丹要废,再加珍奇药材进去,不仅是无用功,还浪费药材时间。
    如此一想,豁然开朗。
    天地似熔炉,然炼丹师非是一味药材,乃是掌炉之人,该介入时须出手调整,但不能忘了,他本在世事之外,当断则断,当舍则舍。
    万不可迷失红尘。
    叶舟主意已定,眼神澄明:“我尽了人事,只是五城病入膏肓,当破而后立。接下来我会去一趟北斗堂,向燕堂主道明情况,请他早做准备,若有岱域之人出现可及时援手。”
    孔离笑起来:“善!”
    两人对五城皆无好感,且楚蝉已死,无甚可念,懒得与其他人多费唇舌,打定主意便立刻动身,当日便离去了。
    *
    同一时间,向天涯沿着吞无壤的气息,日夜兼程,连追三日,终于在朱雀城里寻到了下落,乃是一处租赁的小院。
    他生性疏狂,和殷渺渺谨慎仔细的脾气大不相同,才不耐烦调查主人是谁,居住多久——有这个功夫,指不定人就跑了。遂一刀斩下,破开结界闯了进去。
    气息突然消失。
    他正奇怪着,忽见脚下的泥壤微微凹陷,将靴子的底融了进去,顿知不好,反手便是一刀。
    麟嘉刀由麒麟甲铸成,天然克制邪煞,清光明暗,逼得吞无壤退让半寸。他趁机踏空抽身,想要脱身而去。
    谁知身形跃至半空,墙角的一株怪藤倏然窜起,挥舞着粗壮的藤蔓去擒他。又有新的结界自四面合拢,将他困在了院子里。
    到了这地步,饶是傻子也知道是个陷阱了。
    向天涯琢磨着,朱雀城是大型仙城,居住了大量修士,自己强行破开结界脱身离去不难,却难保吞无壤祸害他人。
    看来是走不了了,得彻底解决才好。
    “有本事出来打,干什么藏头露尾的?”他喊话。
    “胡说八道。”屋里头的人轻笑了声,慵懒道,“我等的是个老朋友,谁想是你撞进来了。哎哟,这莫不是‘愿者上钩’?”
    向天涯哈哈大笑:“那我这条鱼,你满不满意?”
    “那得试试才知道,你究竟是行,还是不行。”娇声软语中,银铃脆响。
    “尽管放马过来,在下最不怕被人试了。”向天涯朗声一笑,弹了弹薄薄的刀刃,连斩三刀,劈开了屋舍瓦檐。
    金瓦玉柱如乱雨飞溅。
    曼妙的身姿摇曳走来,青葱按着竹管,笛曲呜咽响起。
    *
    不知五城背地里各自商议了什么,总之传出来的便成了秦城明面上摆了擂台比试,做出一派要和解的样子,背地里却恼楚城庇佑秦子羽,遂蛊惑了楚蝉,要她偷袭其父。
    没想到吴之问意外发现,替楚汤当了一劫,方才没有出事。而楚蝉醒悟过来,见自己做下了弑父的恶事,愧疚惊惧之下,自尽身亡了。
    对此,齐、楚、吴都表示要向秦城讨个公道。
    消息传出去,信者有之,不信者亦有之。然而,真相在这等事上,往往是最不重要的。
    比如说,有人疑惑,秦城主乃是武修,怎的蛊惑了楚王姬?自有人牵强附会,道是秦老城主没有,不见得秦城的其他人没有。
    想那玉珑仙子,当有几分神识一道的手段,怕是修炼了媚功,若不然怎么能迷惑了秦老城主不说,连秦子羽这样见惯美人的人,也着了她的道呢?
    要知道,天底下的人最爱谈论的便是风流艳闻和国家大事。这压根就是胡诌的理由兼具二者,人们乐意相信,故而不出几日,就传得满城风雨。
    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原来不信的人听着这有鼻子有眼的“我听我那亲戚/朋友说如何如何”,难免也信了几分。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秦老城主则气得火冒三丈。他这回主动对楚城示好,不是怕了他们,是觉得自己寿元不多,当务之急是闭关修炼,突破关隘。这才勉为其难决定赔礼。
    哪想楚城咄咄逼人,吴城暗藏锋芒,居然嫁祸给他。
    他本是桀骜暴烈的性子,遭此挑衅,自不肯找人游说解释,又忖秦城兵力雄厚,自己的境界也不差,干脆翻了脸,扬言“要打就打,休要弄鬼”。
    楚吴吃准了他的脾气,早有准备,装出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样子,直接动了手。
    秦城主遭到他们的偷袭,不幸受了伤,且双拳难敌四手,竟然落了下风。好在他尚有几分理智,怕他们设有陷阱,没多纠缠,寻了个空挡便用挪移术逃回了自家的地盘。
    翌日,调兵归城,对楚、吴宣战。
    中洲的战事正式打响。
    没有人意外。五城的纷争就好像盖在头顶的乌云,是个人都知道总有一天会落下雨来,今朝猜测成真,大家只道一声“难怪”,便兴致勃勃地或参与或围观起来。
    再说殷渺渺。她顶替了玉珑的身份,却没有贸然落子,只用心月之网联系了一次叶舟,问明了前因后果,便安静地潜伏下去。
    楚蝉这枚棋子,太明显了。
    在去往九重塔前,她便露了踪迹。而失踪一事虽说过了近三百年,筑基修士的寿元都尽了,可毕竟还有金丹乃至元婴记得此事。
    观齐盼兮的举动,分明怀疑她这些年的经历,只是这会儿有大事忙才未深究。真要调查起来,唐窕的故事经不起考究。
    岱域布局,长于深远隐蔽,楚蝉的举动看似隐蔽,实则难瞒有心人。
    因此,她的存在多半是□□。
    幕后之人可能想看看谁在关注此事,也有可能是设了个圈套。若是前者,叶舟和孔离替她做了遮掩,若是后者,咳,大概率落到了向天涯的头上。
    走完这一步,对方应该会亲自出手了。
    她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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